堕雪地，覆压千里；夜寂静，月华如练。

　　半丈长的冰凌从沿街的瓦楞上拖拽下来，仿似冰冷的利剑直指地面。楼阁的阴影斜斜地躺在雪地上，拖拽在地的裙摆略略扫过已然没过膝盖的积雪，留下浅不可寻的痕迹。

　　苍穹之下，寂静如死。

　　一行人如风一般行走在夜色下。

　　这——

　　是一座空城。

　　颜止戈紧了紧藏在袖间的墨玉，墨玉于手中微微震动，发出“嘤嘤”地低鸣声。这座空城没有活物，死气沉沉，却邪魅横生。

　　墨玉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辟邪之剑，神魔皆惧，而此刻墨玉于袖间铮铮自鸣，无非是感觉到了邪魅之气！

　　“先生，”云晏的手指轻轻地按在腰间，入夜的风吹起来，没有一丝声音，她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君如阙，咧着嘴笑得妖冶，“您可感受得到？”

　　君如阙将身侧的妇人拥得更紧了些，低敛着眉目，嘴角一翘笑得极轻，低低道：“死亡气息甚重。”

　　他伸手将身侧妇人身上的貂裘裹得严实了些，那妇人已然谈不上年轻，然而那一张容颜却有着韶龄女子也及不上的丽色，面若梨花，眉目柔和沉敛，眉宇间流淌着华贵的气韵，顾盼生姿隐隐可见昔年的容色美绝人寰。

　　“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妇人微敛着眉目，轻轻捏住君如阙的手指。

　　“墨玉通灵。”阳钺紧紧地跟在止戈身后，淡淡插了一句。

　　君如阙淡淡望了一眼前面的阳钺，眼里有一刹的惊色，那一袭青衫背影于月色皎雪之中染着神秘的亘古气息，是一眼望不尽的寂寞。墨玉通灵，有些人事虽不该存在，既是被应允了，那便是合乎道法的。

　　譬如他、她，还有这个青衫男子。

　　“我们得找个地方宿一宿。”止戈沉了沉目色，清泠泠吐字，寒夜的空气冷得将字字句句结成了冰。

　　话罢，止戈随意找了一间楼阁，一卷袖隔着衣物横剑一推，只听“咯啦啦”一阵破碎之声，挡在门前的冰棱便碎了去。止戈冷冷地望了一眼没在雪中的碎冰，伸手去推门。

　　“姑娘！”阳钺上前一步，挡住止戈，敛了敛声音，低道，“我来。”

　　止戈往后让了一步，阳钺踏在雪上，轻叠重重的积雪稍稍陷下去半寸。一手半握成拳拢在胸口，他微微颔首，像是在做一种古老的仪式。然而，却也仅仅只是一个颔首，说了句：“叨扰了。”

　　“呀——”

　　低沉的呻、吟声于风中传递开来久弥不绝，在死寂的夜色里更添了几分诡异。门没有落锁，应声而开，门开的刹那，外面的风似是凝了一瞬，然而也只是顷刻间便带着细碎的雪花逆卷着灌入楼阁，纷纷扬扬。

　　屋内陈朽的味道扑面而来，门框上沿的朽木灰“簌簌”地落了一地。

　　“姑娘，”阳钺踏进去，回身扶了一把止戈，“这里是云梦泽，百里之外是沧阳城，云梦泽地气阴重，是妖魅异物集聚之地，行事切要小心才是。”

　　止戈一拢袖，将墨玉卷入袖中，沉敛着目色淡淡“嗯”了一声。

　　阳钺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点了壁上没有燃尽的半盏油灯，星火明灭，将楼阁一点点地照亮起来。

　　“竟是没有人的？”云晏跟进来，略略扫了一眼昏黄陈朽的四壁。

　　“自然是没有人的。”阳钺吹灭了火折子，回头看了一眼君如阙。

　　云晏扬了扬眉：“那你方才是与谁说话？”既然没有主人家，势必也谈不上叨扰。

　　阳钺望着云晏，眼神忽地静止了片刻，然后嘴角弯了弯，笑得意味深长。

　　云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没有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感觉阴风阵阵，心口拔凉拔凉的。

　　“你笑什么？”朱儿瞧着也头皮发麻，不禁拢了拢衣裳，往云晏身边靠了靠。

　　紫儿立马嫌弃地推了推不争气的朱儿：“你躲什么，真有鬼你躲也躲不掉！”

　　阳钺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指向楼阁第二层。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头顶上方悬着五副漆黑的棺材赫然冲进视线！

　　“吱——呀——”

　　“啊！”

　　棺材悠悠一晃，绳索勒紧与大梁摩擦发出酸楚低沉的呻、吟，吓得紫儿一声低呼，赶忙抱紧了朱儿。

　　朱儿定了定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嗤她：“瞧你这点出息，还好意思说我！”

　　“这是什么风俗？”君如阙望着悬在头顶的棺木，蹙了蹙眉。

　　“禁术。”止戈将剑横在桌上，径自寻了个坐出，凤凰图腾的黄金面具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于明灭的灯火中闪着冷锐的光泽。她浅浅开口，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承袭苴陵一带的赶尸风俗，而此处大概只是为了得到尸体。”阳钺沿着楼阁四壁走了一遭，接了止戈的话。

　　“你是说这棺材里面是有尸体的？”云晏有些不可思议。

　　阳钺一笑，没有作答，而是看着坐在桌旁的止戈，转了话锋：“二十年前，我来过这里，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个繁华的镇子。”顿了顿，他伸手抹了一把墙上的灰尘，往鼻尖嗅了嗅，目色一片哀凉，叹道，“没想到自我走后，这里竟迎来了这样一场浩劫。”

　　“你闻的什么东西？”云晏一瞬不瞬地盯着阳钺的指尖，只见那指间上的灰尘暗红，寒风卷过来，竟似搅起隐隐的血腥味！

　　“是血迹！”云晏跑过来，伸手也抹了一把，照着灯光细细地看，目色大骇，瞳孔紧缩起来，“这城里的人竟是被谋杀的！”

　　“呵呵，”阳钺搓了搓指尖的尘迹，轻笑道，“非正常死亡，死得很痛苦，很惨。只是……”

　　“竟然没有尸体。”

　　阳钺脸色骤变，蓦地回身仰面望向头顶的棺材。

　　云晏一袭红色狐裘，已然伏着身子趴在了一口棺材上，她一手懒懒地支着脑袋，一手指着旁边被她掀开半段棺盖的空棺椁，低垂着眼无辜地看着下面的阳钺，再次强调了一遍：“里面真的没有尸体。”

　　阳钺目色沉然，脸色微白，眉头纠在一起，喃喃吐息：“竟然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