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雪落了一身一地，杀戮肆虐，满眼剩下的唯是一色的红。
这一场没有止尽的杀虐自回城之后，已然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宁昭紧抿着薄唇，对于素来不喜血腥的他来说，这样浓郁的血味已经让他忍到了极致。
那种甜腻腥锈的味道，充斥着五脏六腑，让他的胃几欲痉挛。
寒冷的空气自鼻息而入，冷得几乎足以冻住胸腔里的肺叶。
然而，那些本该死在战场上的生命此刻还在源源不断地扑上来，铮铮铁骨，无休无止。
宁昭微微仰面望着漫天的苍莽的之色，心中竟莫名地冷起来——这或许已经成了一个局，这一局看似利用颜征之死引长安出城，实际上最后目的却已经成了自己。
前面是二十余丈高的青石祭司塔，塔门紧闭，重重叠叠矗立在风雪之中，冰冷厚重，像极了死寂森寒的坟冢。
牺牲这么多人，寸寸紧逼，步步急退，终于还是将他们逼到此处。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窥得了这一份天机？
“明焕，这里好像是燕国神祭之地，百丈之内容不得杀戮血腥的。”荀川扯了扯宁昭的衣袖，已然有了些许的犹豫。
西云人信奉光明神，敬畏神明，青石祭祀塔内的十位司巫一位祭司皆来自极寒之处的中神之地。那是人类无法驻足的地方，千万年来由韶氏一族侍奉上神。韶氏一族受天命而出，于青石塔中坐看天际风云变幻，墨守九天星辰陨灭。
红尘罪孽，贪嗔痴欲，终于是耐不住了么？
宁昭沉着目色，韶氏一族寿龄三五百载，凌驭苍生之巅，受世人敬仰侍奉，还有什么不满足？
宁昭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薄唇翕合：“入禁地。”
“百无禁忌呢！”云晏舔了舔嘴角沾染上的血渍，潋滟眸光，蚀骨妩媚，“莫不是荀公子怕死不成？”
“与美人相许之约尚未完成，死了岂不是可惜？”荀川笑起来，明媚灿烂，赫赫生辉。他一伸手揽住云晏的腰肢，白光一闪，斩断身后的长枪，一点足踩着一众人的膀子便进了百丈禁地。
纷拥而上的士兵皆被阻隔在界碑之外，不敢踏足半步。他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远处苍景明缓步而来。
隔着一仗的距离，苍景明驻了足，与宁昭两两对峙。
“太祖帝转世？”苍景明睨着宁昭那一双湛蓝的眸子，嘴角勾着不屑的讥诮。青石塔里面的祭司说，这个男子乃是太祖帝转世，这天下格局将因这个男子而有所变动。
千年之前明灏太祖帝便是这样一双湛蓝眸子，杀伐天下，血洗乾坤，凭借的也不过是韶氏一族的辅助。而千年之后，韶氏一族欲要背弃神明，与之一战，他便真是太祖帝转世也不足为惧。
今日，便要他魂断于此！
“韶光是这样告诉你的？”宁昭微拢着眉目，嘴角难得溢出柔和的笑，对于苍景明的问题，他一言蔽之，未作回答。
苍景明瞳孔微缩，肃着脸看宁昭，他竟然直呼祭司的名讳！
“呵，”宁昭轻笑出声，“怕是等我很久了吧，既然来了，总是要与他见一见的。”
“如此，便请吧。”苍景明一声冷笑，心下已经断定宁昭便是太祖帝云纵兮的转世。
“你们在此候我。”宁昭淡淡丢下一句，转身便步向青石塔。
云晏一握剑，提步拦住宁昭：“我们与你一道进去。”
“不必，”宁昭断然拒绝，“你们在此，若我天明之前尚未出来，你们便不必等我。”
荀川敛了敛目色，嬉笑着：“你放心去吧，若是出不来，小爷一定倾我南国之力踏平这里，你九泉有知定可瞑目哈哈！”
“多谢。”宁昭一笑，似是被荀川真的逗乐，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尽，隐没在冰冷漠然之下的斑斓美色不经意间流铺出来，惊艳绝伦。
那一刹，便是荀川也开始相信，或许眼前这个男子果真是太祖帝云纵兮之轮回转世。
昔年太祖帝云纵兮可是西云第一美人！
宁昭一步步踏在夯土累筑而成的阶台之上，随着宁昭的踏近，青石塔上厚重冰冷的殿门缓缓开启，沉闷的声音与夜色之中传递开来，让人肃穆敬畏。
东方一抹黑云飘过，遮了黎明之光，在宁昭的身形没入暗流、殿门重新闭合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黑影自塔后窜出，消失在石门背后。
黑云渐移，东方微白。
蓦一抬头，荀川便见一青衫男子立于殿门之前。他迎风而立，广袖盈雪，肃穆巍然的神情似是穿越了亘古，命轮无法撼动。
“阳钺，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荀川一惊，却又陡然明白过来，“难道……”
“是，”阳钺低道，“姑娘她执意如此。”
荀川与云晏默契地对望一眼，各自了然，纵使狠话说得再绝，终也抵不过十余年的感情。
“你怎么不进去？”云晏睨了阳钺一眼，对于阳钺不紧随而去的行为相当不满。
阳钺只淡然一笑：“天命所定，在劫难逃，红尘之事红尘人解，在下无能为力。”
“果然是没有感情的东西。”云晏一声冷嗤，眼风一转恰恰落在荀川身上，心中莫名生了一层薄怒，“你们男人皆是没有心的！”
荀川歪着脑袋睨了睨云晏，然后又无辜地看向阳钺，委实不知这一场无妄之灾因何而来，莫不是她也在怪他没有跟着进去？
阳钺负手而立，不再掷词。
天地间静谧沉寂，“簌簌”雪声连绵不绝。
只一炷香的时辰，大雪染白了青丝，倾覆了刀锋。
“轰隆隆——”
一道闪电游离过天际的黑云，雷声乍起。
“哎呀，打雷了！”
有人惊呼，从军中站起，瞠大了双目望着苍茫的夜空。
“不，不是打雷，是青石祭司塔要塌了！”
“啊，祭司塔要塌了！！”
青塔震动，尘石纷扬而落，轰隆隆的震动声接踵而至，连绵不绝。
塔下的士兵纷涌而退。
青塔——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