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出城门之时，苍若蝶的举动看似蛮横无理，也委实符合她惯常的作风。只是，既是惯常，那些人也便经常遭受到这种待遇的。苍若蝶自由习武，跟着苍景明一道在军中长大，这些军人待她的习性就更是了如指掌了。

　　一个刚废去武功的人，一鞭落下，接连着踹上一脚，那力度定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守城的侍卫姿态那样严谨，断然不会觉察不出。也正是因为突然觉察到不对，是以才会顷瞬间变了主意，开了这城门。

　　而苍若蝶也正是借着这守卫的严谨性，才铤而走险地带着他们公然出城。这果然是最好的法子，似乎她老实本分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给苍景明报了信！

　　“坐以待毙，不如自己谋划。”苍若蝶一张小脸因着方才呼吸不顺，被憋得通红，她狠狠地瞪着宁昭，“与其等你施舍于我，我更相信自己切切实实抢到手的！”

　　宁昭嘴角浮现一丝讥诮：“所以你便掠夺？”他挑着眼风睨她，凌冽嘲讽，意味不明。

　　苍若蝶脸色当即一白，眼里闪过一线的惊恐，一瞬不瞬地望着宁昭。

　　“哼，”宁昭冷着脸色，缓了一瞬，不再理会苍若蝶，目光落在君如阙身上，浅浅开口，“君先生，我与子初断后，你带着君夫人先回帝都，请务必护住长安。若长安此行能够安然回去，你我之间契约作废，日后你便无需供我驱使了。你云国也无需再有所顾忌，或祭祀问鼎，或结盟苍氏，在下不会过问。”

　　君如阙嘴角始终噙着风轻云淡的笑意，温润柔和的性子，静无波澜的眸子里窥探不出丝毫情绪。他低低一笑，薄唇微启，只道一字：“好。”

　　荀川望了望宁昭，又看了看君如阙，眼里有惊色。原以为云国君家是看在镇国公的面上，才会拍这么一位与世无争的公子前来相助，不曾想，君如阙竟然会是宁昭的人！

　　宁昭也不多解释，继续：“以防不测，这个女子暂且为质罢，”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苍若蝶，“待出了燕国，让长安取血半盏交付于她，至于她能否活着回来，听天由命。”那人，本也是该死在战场了，现下便是救活，亦是等于死了罢。

　　“七殿下请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护住长安郡主。”君如阙简单揖了一礼。

　　“如此甚好。”宁昭得了君如阙的承诺，也不客气，一拢袖直接起身出了马车。

　　荀川扯了扯，更是狐疑了。宁昭素来没有多少善念，而此时他便是不想手上染上这位倾城公主的血，也不至于公然嘱咐君如阙放了她。甚至他不仅仅只是待苍若蝶起了善念，他还为宫中的那位要了止戈半盏血！

　　此等行径委实诡异！

　　然而，刚想张嘴，便见宁昭撩了衣摆出去了，自己也只好赶紧跟上。貌似传言，这个人做事素来也没有什么原则，善恶一念间。

　　马车压过雪面的痕迹渐渐隐去，最后踪迹藏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你莫不是瞧上那小美人儿了？”荀川一笑，满脸的揶揄之色。

　　宁昭望着前面苍茫茫的雪景，亦是一声低笑：“所幸，这话你方才未再长安面前讲。”

　　荀川一怔，没有料到宁昭此时会真的顺了他的话意，与他玩笑。

　　“日后你定会知晓的，只是……福祸未知。”宁昭笼着目色，眼里有看不清的情绪。

　　荀川挑了挑眉，既然宁昭不愿说，他也不便追问。

　　“云国君家曾受恩于我，这一次君先生从云国来帝都，算是还我这个人情，以后便两清了。”宁昭踏在积雪之上，往潦湘城去，默了默，清清冷冷地吐字，“他与你一般，你家老头子让你来帝都，也是因为欠我人情。不同的是……君如阙可以还清，而你南国欠我家的怕是还不清。”

　　荀川跟在后面，这些利益交纵的言词从宁昭嘴里这般赤裸裸地说出来，他未有丝毫尴尬，只觉这话中似乎还隐了一些他不知晓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他想告诉他，却又有所顾忌，不能告诉他。

　　敛了心头略略的沉闷之气，嬉笑着跟上来，这个男子一两句话便将他此趟帝都之行交付给了“利益”二字，而他断然不信：“你确定小爷来此不是因为我们之前交情颇深的缘故？小爷可是告诉你，莫要以为小爷有些东西不记得了，便是好唬弄的，小爷可不是那种因为欠了别人人情就会甘心供人驱使的人！”

　　宁昭走在风雪里，默了许久，嘴角一翘浅浅开口：“嗯，你素来都是有原则的。”嘴角的戏谑漾开来，毫不客气。

　　这说话的人不对，说话的语气更不对。

　　荀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只能假装没有看见，也听不出这个男子的话外之音，厚着脸皮转了话锋：“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何不与他们一道离去？”

　　“云阁主还在城内。”宁昭简单回答。

　　而这一句话，却让荀川的胸口蓦地一滞，忍不住抬眼看了宁昭好几眼。他蓦地想到，在进城之时，宁昭曾被蛊雕翅风拍伤，而与这个男子隔了十余丈的云晏竟不顾周侧刀枪执剑扑来，那时，她眼底分明有异样的情绪！

　　如果说，那个时候是他看错了，进城之后在苍若蝶宫里发生的那一幕便不会错了。那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陡然对宁昭出手，那个妖艳女子出剑的速度甚至比他还快！

　　“宁氏皇族在你之前有几位公主。”荀川跟上几步，与宁昭并肩。

　　“两位。”

　　荀川心口一疼，登时了然。昭明王宁昭乃大宁皇族第七子，若另外尚有两位公主，便是老九。如此想来，苍梧魅姬这般紧张他也是有缘由的。

　　“子初，”宁昭放缓了一瞬的步子，侧脸望着荀川，认真道，“我不是‘阿九’。”

　　.

　　大雪倾覆，浩荡白雪穿过黎明的苍茫，铺天盖地。

　　天地之间凝着化不开的血腥味，长剑上凝了一层薄薄的绯色冰霜，温湿粘腻的鲜血顺着素洁的剑身如股而下，早已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