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沿下的皎梨碎了一地,冷风咋来,吹落平湖,撩起点点涟漪。
止戈起了身立在窗前,望着满眼的白,明灏天下,沧海横流,杀戮权柄,累累白骨,荡覆山河。
孤隐颜氏手中的白玉凤印乃是整个颜氏权力的象征,相当于明灏半壁虎符,便是帝君也要忌惮三分。白玉凤印素来由颜氏宗主掌管,而颜氏宗主一般皆出自颜氏嫡系一脉,嫡长子继承,于一家传承。
现下,颜氏嫡系一脉自镇国公后,子嗣凋蔽,仅有的长子长孙皆在乐阳一战中捐躯,颜氏嫡系再无男丁。
终于,庶系旁支终于等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止戈轻轻摩挲着朱色窗沿,这个时候,她决计不能将这枚白玉凤印交到旁人手中!
“阿钺,”止戈转身看着阳钺,吩咐,“去东泽请季叔公来一趟镇国公府。”
“颜玺隐居东泽十余年,怕是不会轻易出府。”阳钺抬眼看止戈,直接唤了仲叔公的名讳。
季叔公颜玺乃与镇国公的父亲颜珏为兄弟。
当年曾祖父膝下三子,长子颜珏,仲子颜璞,季子颜玺。祖父颜珏乃是嫡长子,仲叔公颜璞与颜珏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而季叔公是庶出。只是这位季叔公虽是庶出,自小跟在祖父颜珏身边,与颜珏感情甚笃。倒是仲叔公颜璞,虽与颜珏是同胞兄弟,却不与颜珏亲近。
五十年前,家族内部不知发生何事,颜璞突然选择自立门户从嫡系内部脱离了出去,而紧接着庶出的季叔公颜玺突然入赘东泽柏氏,此后偶尔回颜家祭拜。
事变的时候,颜珏驻守乐阳,之后回来面临的就是嫡系一脉的崩兮,或许这一场变故待颜珏打击甚大,三年后铁骨铮铮威慑边陲的镇国将军便郁郁而终了。
颜珏弥留之际,颜玺曾经于榻前侍奉一夜,翌日镇国将军去世,颜玺回去东泽,此后再未回过颜家,便是颜珏出殡也未见这个季叔公相送。
年前父亲出殡,仲叔公也只是托人送来丧词,未见其人。
这个时候去请一位曾经庶出且已入赘他姓的叔公,且不说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出这个门,便是他来了,就着这不得势的尴尬身份,也是出不了半分力的。
止戈歪着脑袋冥想片刻,季叔公颜玺已值耄耋之年,从东泽来此委实不易,是她疏忽了。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东泽罢。”止戈一拂袖,拂去满身的皎梨碎瓣,便要出门,末了站在门楣处,咧嘴一笑,嘱咐道,“你不必随我同去,你去给那些老头子传话吧。”
阳钺莞尔,知她是在刻意刁难自己,明知自己不喜欢那些老头子,却硬生生要将这差事扣在他头上,这一去怕是又要被问上几个时辰的话。
如锻的青丝铺成在身后,长裙拽地,止戈走了几步,忽地驻了足,垂目浅浅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便有折身回阁楼,换了一身轻简装束。
“这是要去哪里?”
清泠如玉碎般的嗓音,彷如这檐外和煦的晨光,温润清雅,淡淡地拂过耳侧,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撩起点点涟漪,让止戈背脊一震。
玄衣女子略略侧身望向阁子深处,外面的阳光堪堪自窗子外照进来,拢在那一袭锦袍的男子身上。
他侧卧于榻椅上,如墨的青丝铺展在身后。白玉冠,蓝底翻云锦袍,衣领沿边以丝线绣着一路的重瓣洒锦。男子敛着眉目,嘴角悬着绝妙的弧度,剔羽般的肤质,精细雕刻的轮廓,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只是一眼,便是闪了魂魄。
“你是何时进来的?”玄衣女子顷瞬间敛了嘴角略有的暖意,冷冷地看着躺在椅榻上的男子。许是逆光的缘故,加上先前受伤失血过多,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皮肤下细密的血管。
数月不见,已然消瘦如斯。
只是,往日的习性并没有因着数月的日子而又丝毫改变。
“长安,”宁昭掀了掀眼皮,黑曜石般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睨着她,“你不是应该问我身子好些了没有?”
止戈嘴角禁不住地抽了抽,最后还是抿着薄唇,只冷冷地看着宁昭。
久久地对峙,终于宁昭缓缓舒出一口气,敛了敛眼帘,拢下一片阴霾,开口声如叹息:“有些时候了。”默了默,低笑一声继续,“你回来的时候便在,看见你躲在屏风后面的换衣裳……”
“闭上你的嘴!”男子嘴角那抹无力的揶揄笑意兀地刺痛她的眸子,让她莫名暴躁起来,狠狠嗤他,“来了也不知道出个声!”
宁昭轻笑:“一早过来,你不在,我便在此睡着了。”
“睡着了还能看见我换衣裳?”止戈回到内阁取来一条薄被,仍在宁昭身上,“此次怜你伤势未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女儿家的闺阁岂容你乱入?”
“以前不是一直如此么?也未见你说些什么,现下你又跟我置什么气?”宁昭伸手握住止戈的手指,仰着面孔看她,“你也知我近来身子不好,你这般与我置气,若是我当真被你气出个万一,你是打算此后一生为我守寡不成?”
“自然是不会给你守寡的!”止戈面色一沉,欲要抽回手去,心下凉凉,总觉得这么一个回合,自己还是被他算计了。
至于哪里算计了,一时间也委实来不及细细思量,只听宁昭敛着嗓子轻喝了一声:“莫动。”
止戈被他骤然而来的肃色给微微怔住,挑着眼风淡淡瞅宁昭,见他神色凝重,漆黑的瞳仁里隐着湛蓝的光泽,将那一身原本清冷高贵的谪仙之气硬生生酿成了魅惑人心的妖气。她仿似也真的被他给迷惑住,便任由他牵着自己手,将自己一点点拉下来。
温软的气息轻轻擦过脸颊,徐徐吹拂在耳侧颈上。
止戈俯着身子,微微闭着气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妖艳。
平日里冷清淡漠的男子,也只有在她这里才有这样一份温润。男子缓缓掀动眼帘,浓密长睫微微颤动,斑斓绝艳的美色在眉宇间绽放开来,却又迅速敛入那双如墨玉般赫赫生辉的眼眸,继而以惊天动地之势铺陈天下!
只见他薄唇微启,缓缓吐字:“让我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