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川不敢去想，如若这个女子身上的疼痛这辈子当真不能大好，她的心里是否还能再容易下一人。

而他此刻更加难以的想象的是，这个女子虽是冷得瑟瑟发抖，而在她的梦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光景。

漫天的火色，涂染了整个王城，重重宫阙，里三成外三层，围上来的是王庭里面的顶阶高手。

燥暖的空气里染着尘埃的味道，沉闷窒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一时间，天地间寂静如死。

那一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贯进她的身体，冰冷的温度带着死亡的绝望，从此凉了她的岁月。

满眼的血，自身体里面“汩汩”流出，从九天宫阙一直拖拽下来，染红了层层叠叠的玉阶。

痛？

不，不痛。

若心瞬间死去，剩下的便是绝望、与麻木。

“阿九……”

许是冷了，女子微微睁了睁眼，隐隐地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忽地咧嘴一笑，明媚温柔。

荀川眉目一蹙，心口的刺刺得愈发深了几分，他下意识地便要抽回手去——他不是阿九，断不能做了别人！

“莫走，莫走……”

女子一惊，伸着手臂狠狠地抓上来，紧紧拽住抽离出去的手臂，修长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抓起道道红痕。她抓得那样紧，甚怕一个不留意，她的阿九便再寻不回来。

荀川浅浅地舒出一口气，若是知道这个狠心的女人此刻心心念念的皆是旁的男子，他今日定不会踏进这扇门。她一声声的唤着的，皆是那个伤绝她心的男子，哪里还有他半点影子。

虽是这样想，荀公子还是一撩袍缎坐了下来。

然而，一待他坐下，床榻上的女子便循着温度靠过来，整个人往他身上蜷缩。

冷到极致，她便当真是不管不顾了。

荀川无奈一笑，只能坦然承受。这女子若是素日里也这般乖巧温顺，那真真是极好的。只是可惜，这双眸子若是睁开来，那里面绽放出来的只有本不该属于她的凌厉魅色。

“阿九，”冰凉的手指探进荀川的衣袖，抚在他温暖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暖着自己的手凉着他的温度，“我以江山为嫁，你娶我可好……可好……”

华衣男子无声地痴笑，这个女子当真是病傻了：“这天下哪里是你云家的天下，许下这样的承诺，怕是被那人看轻了罢。”

女子半睁着眼帘，目光穿过重重迷雾看他，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恍恍惚惚，无力飘渺。

南国世子难得心情大好，决定做一回好人。于是他稍稍挪了挪身子，将蜷缩起来的女子抱在怀里，让她离得自己尽量近些，她或许会好受一些。无论是暖一些，还是，她误以为这样更真切一些。

女子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帘，渐渐睡去。

荀川抱着她无聊，又做不得其他事情，便也只好合着眼帘假寐。这样的话，当年她一定是跟那个人说过罢，这样骄傲的女子，是要有多喜欢那个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个人，当时又是如何作答呢？

荀川嘴角一翘，无声地讥笑起来，那人一定是不相信她的，否则又怎么舍得弃她而去？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荀川这般想着，忽地狠狠一颤，蓦地睁开了双眸，一瞬不瞬地睨着自己怀中的女子。她像一只慵懒的猫，蜷缩在他的心口，此刻因着得到满意的温度，眉目稍稍舒展，呼吸浅顺，竟似有微不可察的叹喟。

而她之所以这样满足，那一双冰凉的手掌此刻已经探进他的衣襟，摸在他滚烫的胸膛！

荀公子忍不住微微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扯了扯唇，啐了她一句：“真是勾人的妖精，小爷总有一日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似是实实在在地被她给凉到，似是染了别的什么道不清的情绪，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微哑，漆黑的眼眸欲滴墨色。

嘴上虽是这般发狠，手上的动作却是愈发地温柔轻巧了，他所幸解开自己的衣裳，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中，希望将自己的温度能够尽数传递给她。

事后，一向风流倜傥的南国世子无比钦佩自己，在这种完全可以乘人之危的情况自己竟然当了一回活生生的君子，他怎么可以做到没有起半点邪念呢？

真真是极亏的。

当然，极亏的并不是事后所反悔的事情，而是他暖香怀抱，未及细细品味这期间滋味，便就这样半醒半梦地睡过去了。

许是情绪被云晏所感染，他好似梦见那个曾经明丽飞扬的女子着着一袭绯衣站在峦峦山间，俯瞰脚下万里河山，扬手一指，笑靥如花：

“阿九，待云弟他日一统西云，我以江山为嫁，你娶我可好？”

“不好，天下太重，娶你足矣。”

那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站在绯衣女子身侧，风姿卓绝，温润如玉，修长好看的手指紧紧群握住女子的芊芊玉指，温暖有力。

荀川一笑，不知是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还是给出了自己心中所念及的答案。

他眯起精锐的眼眸，想要看清楚绯衣女子身侧的男子，奈何，无论怎么看，他都看不清那一张应该如玉生辉的脸！

也就在下一瞬，天陡然暗沉下去，黑云翻墨，风雨欲来，是满眼的弥天火色。殷红的血浸透了那绯色的衣裳，分不清是衣裳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

却是同样的刺眼！

大雨瓢泼，汤汤而来。

那女子猩红着眼眸，满脸的雨水，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伸着手指指着那人的额头，字字切齿。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啪——”

“我恨你，愿你一生落寞，终生孤独！！”

一巴掌狠狠地掴在白衣男子脸上，利落狠绝，在耳畔经久不绝，清晰得让迷睡过去的南国世子几乎都疼得狠狠一颤，蓦地睁开了双眸。

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却根本没有掌掴的痕迹，有一瞬的恍惚，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脸疼，还是心疼。

我恨你，愿你一生落寞，终生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