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到达军营的时候，士兵一天的操练已然结束，三位将军领着止戈于偌大的操练场巡视一番便又回到了谷口阁楼。

崖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遗漏，半壁韶光。

“姑娘，此乃老奴的三分之一虎符。”颜错将一只青铜虎头递到止戈面前，只有青铜虎成形，方能取到帅印。

“谢错叔。”止戈接过去，另外的三分之二在宋行之与颜叶辰手中。

颜错用目光频频示意这一老一少的将军，熟料这两位浑然看不出来。

几番示意无果，颜错将脸一沉，蓦地起身一把夺了宋行之手中的酒樽：“你这老匹夫，当初不是与我说好了，怎地突然变卦！”

宋行之也立马不干了，吹胡子瞪眼：“你这砍葡萄的，叶辰不也没有掏出来么，你怎就专门冲我发火？！”

“你才是砍葡萄的，还不是你教唆了这小子！”颜错理直气壮，认定了颜叶辰受了宋行之的教唆。

“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夫教唆……”

止戈捏着那一小半虎符，抬眼睨了一旁专心致志喝酒的颜叶辰，他俨然一副看惯之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叶将军，冒昧问一句，何为‘砍葡萄的’？”止戈稍稍挪了挪身子，侧近颜叶辰轻问。

颜叶辰拿眼瞟了瞟正在相互指责往死里掐的两位，嘴角一弯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轻道：“此乃这一带的方言，意指此人脾气暴躁，三言两语不合便翻脸不认人，喜与人争执，话里藏刀，逢人便砍。”末了，掩唇再次降低了些音量，“譬如这两位……”

“你小子说什么呢？！”

那厢颜叶辰话音未落，这厢两位老头子倒是立马异口同声、同仇敌忾了。

颜叶辰当即一敛嘴角的笑意，拂袖坐直，摆出一敛肃然之色，认真道：“方才我与姑娘在探讨区域差异，两位将军也要一道参与？”

“混小子！”宋行之瞠了颜叶辰一眼，气鼓鼓地夺回了颜错手中的酒樽，径自斟了一杯酒。

颜错一声冷哼，坐在了自己位子上，板着脸不再说话。

颜叶辰无奈地舒了舒眉，这下倒好，他成了千古罪人。

止戈一笑，看着颜错道：“错叔稍安勿躁，止戈乃是女儿之身，且资历浅薄，两位将军欲待我考验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你看你看，还是姑娘识大体！”宋行之立马附和得意，用眼神狠狠地鄙视了颜错一番，言下之意，你这老匹夫还不如人家一姑娘！

“那你是想与姑娘打一架么？”颜错冷冷地嗤他。

“老夫一把老骨头，哪里会与晚辈动粗，这些都是年轻人的事情，”说这话的时候，宋行之拿眼瞟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颜叶辰，继续，“老夫从来只擅长行兵布阵。”

颜叶辰玩着手中的杯盏，没有插话。

颜错更沉了几分。

止戈微敛着眼帘，浅浅地笑，自是知道若要拿到另外两块虎符，颜叶辰需要与她比试一场，而宋行之则摆了阵候她。

“那便由叶将军先来吧。”止戈笑盈盈地看向颜叶辰。

颜叶辰手中的杯盏一转一滞，稳稳地落在案几上，他缓缓开口：“年前天栈桥上，听闻是姑娘亲自迎的国公，踏风御雪的本事让天下人瞠目，现下姑娘退却身侧侍从，若能取到在下手中虎符，此后本将军当以姑娘为尊。”

末了，补充：“给你一夜时间，无论你是盗取，或是强抢，方式在所不问。”

年前天栈桥那一场对峙，最后孤隐颜家的小姑姑踏风而去，天下人皆知。

而颜家这位小姑姑素来于天下人心中乃是弱不禁风的丑女子，虽是多人见着小姑姑踏风而去，去也是不相信的。有人揣测当日天栈桥上出现的那位可能根本就不是小姑姑本人，也有人以为当日乃是因为小姑姑身侧有诸位高人相助，是以才成就了她能够御风踏雪。

总之，天下没有多少愿意相信颜家这位病入膏肓的丑女子有那样绝世的身手与卓绝风姿。

颜叶辰的目的则是想要试一试这个小姑姑到底藏得有多深！

“好。”止戈轻道。

“哼！”颜错再次从鼻子里面出气，凉凉道，“忘了告诉你小公子的遗体乃是姑娘亲自从潦湘城带回来的。”

颜叶辰的神色微微一滞，目光在止戈身上转了一圈，既然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来，笑道：“在下先行告退。”

止戈坐在那处，低垂着眼帘，好看的长睫掩去她的眸色，冰冷的面具下削薄的唇瓣略略一弯，有点点笑意渗出。

“叶将军，止戈与你同去。”止戈起了身离开席位，一拂袖速步跟上，远远地丢来一句，“阿钺，你在此候我。”

阳钺呡了呡唇，往黑暗处挪了挪尽量让自己减少存在感。

宋行之捏着胡须眯起双眸，看着止戈与颜叶辰拐过回廊，身形隐没在黑暗中方才开口：“那丫头顺走了一坛子百年梅花酿。”

颜错也眯着眼睛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末了半晌，道：“嗯，那小子不甚酒力。”

宋行之一双老眼眯得更精细了：“那小子油水不进，自制力极好。”

阳钺嘴角抽了抽，再次往黑暗里面躲了躲：那小子还是老老实实喝酒比较妥当，若是被揍，委实不太体面。

半个时辰后。

止戈拎着半坛子老酒，踩着步子，悠悠而来。

“姑娘，你喝酒了。”阳钺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止戈身侧，身手略略扶了她一把。

“喝了些许，比往日多了些。”止戈将坛子递到阳钺手中，平日里她并不怎么饮酒，宁昭与阳钺待她看得紧，不给喝。

其实，这酒也是极好的东西。

“姑娘，”颜错起身，看着止戈进来，“东西拿到了？”

止戈轻笑出声：“断没想到叶将军这般不甚酒力。”

“当真醉了？”宋行之有些不敢置信，伸长了脑袋探过来问。

“尚未醉死，不过极为听话，让他给他便就给了。”止戈扬了扬手中的半枚虎符，委实有些惊诧，断没想到颜叶辰的酒量竟然只有三樽！

颜错与宋行之皆瞠目结舌，愣了半晌，宋行之陡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提着步子匆匆往颜叶辰的房间去。

他是鼓足了劲儿赶着去看素来自制力极好的叶将军此刻如何“乖巧”。

颜错见宋行之风一般地出去，也跟着出去，经过止戈的时候，不忘问了句：“姑娘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小子没有把持住？”

止戈敛了敛眸色，笑得意味不明，轻道：“叶将军并未醉死，意识尚是清醒的。”言下之意，你可以去问颜叶辰，他愿意告诉你那自是极好，若是他不愿，我也不好让他出丑。

颜错心领神会，当即哈哈笑道：“姑娘你自行歇息，老奴去看看，去看看。”

“看来两位老将军皆不曾见过叶将军失态。”阳钺扶着止戈往寝室去，伸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只觉有些许的发热，嘴角的笑意略略凝了凝。

“无碍的，不必担心。”止戈拂了拂阳钺的手，顺便摘了罩在脸上的黄金面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百年的梅花酿确实烈了些，此刻周身竟有血液沸腾之感！

阳钺看着止戈那一张微微泛红的脸，面色微沉，抿着唇没有说话。

安排止戈睡下之后，阳钺准备退出去，却被止戈一把抓住手臂，闭着眼迷迷糊糊道：“阿钺，你在此守着，我有些不舒服，走远了怕喊不到你。”

阳钺目色再次沉了沉，却依旧敛着嗓子和声道：“莫怕，饮酒之后可能会产生晕眩灼烧之感，我在此守着，不会有事。”

说这话的时候，阳钺的眉头拧到了一起，止戈自己不知道，她是天生忌酒，这酒进了她的血液相当于服了春肠草。平日里宁昭皆控制着，少许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而今日他不知道她饮了多少，这个情况让他不敢怠慢。

亥时的时候，止戈一下子从榻上滚了下来，重重地跌在地板上。

阳钺蓦地起了身，看着趴在地板的止戈，也不见她喊疼，只闭着眼蹙着眉四处摸索，口中喃喃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