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他过去将她抱起来，重新放回到榻上，再次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却被烫得猝不及防地收回了手。

　　“阿昭……”止戈扯了扯眼皮，却没有张开眼帘，伸着手臂抓了抓，已经不肯再往榻上去。

　　“姑娘，我是阳钺。”阳钺面色沉骇，有些无措。

　　止戈再次掀了掀眼皮，隔着朦胧看阳钺，睨了半晌似是看清了些，喃喃道：“是阿钺啊……”她摸在冰凉的榻沿，意识恍惚，“这是哪里……”

　　阳钺将薄唇呡成了一条线，不知道该答还是不该答，估计此刻答了她也分不清楚。

　　“去让阿昭过来，我有些难受呢……”她将脸搁在榻沿上，迷迷糊糊地把阳钺往外推，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潜意识里却执着着另外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阳钺拧着眉，沉吟片刻，微微一叹，一指点在女子的睡穴上，探身过去将她重新抱了起来，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月至中天，子丑交时。

　　宁昭幽幽睁开双眸，定定地望向寝殿外面。

　　门外的清风一拂，寡淡的梨香随着风流灌了进来，有几瓣梨花于微微开启的门缝处低旋微舞。

　　“公子，”阳钺立在宁昭榻前，稍稍平复着长途奔波的疲倦，怀里的女子已经被妥妥地安置到了榻上，“姑娘她喝了点酒，您给处理一下。”阳钺淡淡地说，神色微敛近乎平淡，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去看宁昭的面色。

　　宁昭嘴角抽了抽，冷然：“你这是从碧渊来的？”

　　阳钺再次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宁昭撑起身子，无力地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却终究没有再说阳钺，只道：“你去外面候着。”

　　“喏。”

　　阳钺应了声，一转眼带去一阵风，寝殿的门已经被紧紧闭合了。

　　而此刻，榻上的女子已经睁开了眸子，眸光灼灼如琉璃，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噌亮却诡异。

　　“阿昭……”女子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轻轻一笑便摸索着蹭上来。

　　宁昭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提，将她整个人按在自己的胸口，成功制止了她的胡作非为。

　　“亏你此刻唤的还是我的名字，否则……”他伸手捏了捏她蒲红的脸颊，将后面的话尽数咽下，否则他也不能拿她怎样！

　　宁昭垂目看着怀中依旧不太安生的女子，目色复杂。若是再迟些时候，他定是极为欢喜的。只是这个时候——他还真不能动她！

　　“呵。”

　　宁昭低低地笑，他要怎么处理她？

　　阳钺不该将她送来的，就该将她随意丢在冷水潭子里面泡一夜，省得她以后再敢碰酒！而他将她送到他这里，莫说现下不能动她，便是可以，他目前的状况也什么都做不了！

　　“阿昭，你让我凉凉手，就像以前那样只要凉凉手便好！”止戈挣了挣，许是感受到这个男人有些犹豫，便顾自从他衣襟口摸了进去，“莫要小气，我只凉凉手。”

　　宁昭只觉额角的青筋抑制不住地跳了跳，这女人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她是不是忘了，前日里他只亲了她一下，她便痛痛快快地给了他一刀！

　　“长安……”宁昭闭了闭目，微微一叹，还是握住她得寸进尺的手，问道，“你现下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嗯！”止戈狠狠点头，仰着脑袋看宁昭，目光十分坚定。

　　“……”你知道才怪！

　　宁昭泄了一口浊气，十分无奈。

　　止戈乘机埋头苦干，好不容易扯开男子的衣襟，摸在他的胸口，喜滋滋地舒了口气，却蓦地意识到什么，眉头微蹙，歪着脑袋看他：“你的体温比以前低了很多……”

　　宁昭面色一滞，睁开眸子静静地看她，接下来她是不是要问——

　　“正好够我凉凉脸！”

　　宁昭只觉胸口一疼，憋了一口老血，吐不出咽不下。

　　他以为她要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好！

　　果然这个时候，待她期望不能太高！

　　“你究竟喝了多少！？”宁昭拧眉，再次按住她，翻身将她制在身下，自上而下望她，胸口竟生了丝丝薄怒。

　　止戈被他一吓，许是被他那双湛蓝的眸子给唬住，竟一时间只痴痴地看他，不敢再有动作。

　　神色，十分委屈。

　　两两对峙，宁昭终究拗不过她，此时此刻断不能跟没有意识的痴傻之人一般计较的。

　　“你还要看多久？”宁昭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榻前的屏风之后。

　　屏风后的人低低一笑：“竟是连应付她的体力都没有了么？”

　　“有没有你不知道？”宁昭伸手捂住止戈的眼眸。

　　那男子又是一阵低笑，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我忘了你现下腿脚不方便。”

　　宁昭抿着唇，没有接话。

　　“阿昭……”止戈躲了躲，轻唤宁昭的名字，却一开口被压在身上的男子吻住。

　　透过指缝，她好似看到另外一双湛蓝的眸子自屏风之后出来，那人一袭白衣，他浅笑着倾覆上来，那影子与她的阿昭渐渐重叠在一起。

　　红艳凝香春意渐浓，冰肌玉骨清汗微薄。

　　止戈骤然睁开双眸，死死地望着帐顶，一身冷汗浸湿了衣裳。

　　“姑娘，你醒啦？”阳钺猝然起身，站到榻前去看突然惊醒的女子。

　　止戈睁着眸子，久久地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仿似被一场梦摄住了魂魄。

　　“噩梦？”阳钺抚了抚止戈的额头，微凉、有虚汗。

　　止戈眼珠子略略转了转，落在阳钺身上，缓缓开口：“阿钺，这世上除去阿昭，还会有别的人有湛蓝色的眸子么？”是的，噩梦。一场春梦，到最后却蓦地发现那男子好似根本不是她的阿昭！

　　阳钺眼里的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颤，继而恢复，他静静地望进止戈的眸子，慎重道：“那一双眸子，西云天下，只有公子。”

　　“可是我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止戈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闭上眸子。

　　那个人在梦中紧紧地拥着她，他与宁昭一般有一双湛蓝的眸子，他浅笑低吟间像极了她的阿昭。

　　那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与宁昭渐渐重叠在一起，她原以为那人是她的阿昭，可是她却又如此肯定那人不是！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她处在千里之外的碧渊。

　　而梦里的阿昭，还在沉香阁。

　　“姑娘，那一双眸子的主人只会是公子。”阳钺将止戈扶起来，想了想，又道，“公子他不是太祖帝的转世。”

　　“帝君也以为他是太祖帝转世，是以明明不中意他，却又不敢轻易废黜他罢。”

　　止戈揉了揉眉心，千年之前只有太祖帝云纵兮才有了那一双湛碧如四海明澈如苍穹的眸子。千年之后，亦没有人去深究这个男子到底是不是太祖帝转世，只凭借这一双湛蓝眸子，他不是也得是！

　　无论是敬畏，还是信仰，这一切自潦湘之行之后，宁昭为她已然将自己置于万险之中！

　　那一双素来不被世人窥探的碧色，快要藏不住了。

　　“帝君心思深沉，断不是轻易可以揣摩的。”阳钺之中低敛着神色，眉宇之间凝着肃色，“无论怎样，只要姑娘与公子同心，孤隐颜家便不会倾塌，公子也不会踏上二十年前的废太子之路。”

　　止戈拧着眉，沉吟片刻，轻道：“知道了。”

　　洗漱之后，有人送来早膳，顺带传来话，用过膳食之后去往营地寒潭镜湖。

　　而此时，三位将军已然候在了寒潭镜湖。

　　“叶辰，真是好奇死老夫了，姑娘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你便就这样轻易将虎符交出去了？”宋将军捏着胡须，这一夜没睡好，心情实在不是很爽。

　　而颜叶辰微抿着薄唇，嘴角似有略略笑意，却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什么法子不能说，你跟我们两个还这么见外？”颜错肃着神色，假装正色，“说出来，日后我们也可防着点。”

　　颜叶辰低低一笑，这两位已经唠叨了一夜加一个早晨，按照这个趋势，他若是不说，他们断不肯罢休的了。

　　“错叔在国公府这么年，怕是也未见过姑娘的容颜罢。”颜叶辰低敛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神色，却说得十分笃定。

　　颜错歪着脑袋一想，陡然意识到这么些年，止戈在府上皆以薄纱掩面，出门则会戴上那副凤凰图腾的黄金面具，不止是他，怕是府上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识那副面具下的真正面容！

　　“这……”

　　“美人计。”颜叶辰突然浅浅吐字，声如叹息，嘴角的笑意漾开来，是惊艳、不可置信，还隐没着复杂的嘲讽。

　　“什么……什么计？！”宋将军一步上前，瞪大了眼睛看着颜叶辰。

　　“叶辰说美人计。”颜错微拢着眸光，若有所思。

　　“什么天下极丑的女子，呵呵……”颜叶辰轻笑起来，那微不可察的嘲讽一点点溢出来，掩去所有的神色。

　　天下人还真是愚不可及！

　　“姑娘风姿卓绝，早该想到会是这般情况。”颜错眉宇间的神色亮起来，阴霾驱尽。

　　宋将军收着目光，沉默良久，缓缓开口：“算起来，姑娘是你的堂妹，你委实不该输在美人计。”

　　“那是宋将军你不曾见识过那一张冰冷面具的真正容色，那一张脸，莫说是隔了好几代的堂妹，便她是在下的亲妹，但凡她心里有我一分位子，我也愿为她百死不悔！”颜叶辰侧着脸看宋行之，目光认真坚定，当真是九死不悔。

　　“……”

　　宋行之似是被颜叶辰的神色给摄住，久久没有开口。然而，脸色却一分分沉下去，他冷冷地看着颜叶辰。

　　这些话，他极为不赞同！

　　忽地，颜叶辰一敛神色，痴痴笑道：“可惜，在下自知，此生配不上她。那样的女子……”这世间该有怎样的男子相配？

　　“国公当年从长生殿求来的神谕是‘凤仪天下’，这一切，神明早已看到。”颜错笑起来，眼底的傲色怎么也掩不住，“天命难违啊！”

　　“难怪国公这些年将她藏得这般紧，有此神谕，国公走得定是极为安心。”宋行之闭了闭目，再次掀起眼帘，眼里的厉色尽数退去，目光悠远清明，染上一层浓浓的舒定。

　　结局早已注定，一切只待他们这些活在尘世的使命者来顺应天命，不断推动这红尘滚滚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