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很快便达成了自己的任务,偏是鬼使神差地,往城墙方向望了一眼。
这一眼,足令她血气倒流。
在硝烟的映衬下,城墙上方那指挥的背影,多像她记忆中万分熟悉的轮廓。
是石天朗的背影!
于是,她再也顾不上别的,顾不上上头交代的命令,飞快跑上城墙。她要见他,她渴望见他,她活到今天,只为见他。她为他而生存。
就在她登上城楼,只需再走几十步,便能瞧见他的正面时,她却忽然不敢再往前。步伐沉重得宛如灌了铅。
假如,她是说假如,那不是石天朗,她该怎么办?
她该如何接受这燎原的希望在瞬间再次破灭的事实?
她不敢,她懦弱,她无法想象当希望再次破灭时,她还能不能继续欺骗自己。
是的,她在欺骗自己,一直以来,她深知石天朗绝无活下去的可能,她只是麻醉在许梓鹏的话语中,苟且偷生而已。
思绪仍在徘徊,却瞧见领军人身子一震,手臂上中了流弹,鲜血不止。
她瞳孔放大,头脑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随本能朝他跑去。
计心仪从他身后紧紧抱住了他,使出浑身力气,让两人之间再无缝隙。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离他那般贴近。
背后似被什么物体穿透,跟着便有液体澈澈流出。那一刻,计心仪全身所有感官被放大,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感受着丝丝温暖,嘴角露出安详的微笑。
她为他挡住了子弹。她是骄傲的,满足的。石天朗曾用生命证明了他对她的爱,那么,她要证明自己同样可以为他奉献生命。
眼睛渐渐模糊,她失血过多,逐渐看不清楚。被她抱住的人转过身来,她便倒在他怀里,以一种最为舒服的姿势。
计心仪的手缓缓放上他的脸颊,她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模样,看清他究竟是不是石天朗,可是,却再也看不清了。
手无力地垂下,她闭上眼,迎接死亡来临。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他。只是恍惚中,仿佛听见有人唤她心仪,心仪,和石天朗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是自己的幻觉么?
【008.第一面】
是否我们都忘了去探究,计心仪与石天朗的第一次相见。
就连计心仪自己也不知晓,在一九三四年除夕夜相遇之前,他们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让时光倒退回一九三四年春天。
那一天,石公馆开仓布粮,十四岁的计心仪代表孤儿院胆怯着去领粮。排队的人太多,她被挤出队伍好几次,根本排不上,差一点就哭了鼻子。
是石天朗看见了她,那般孱弱的身子,眸子却饱含着倔强与坚持。他动了恻隐之心,派人专门交给她一袋米,另有别人领不到的两斤面粉。
她欢悦地回了家,不知石天朗曾看着她的背影,对仆人开着玩笑说:“等她长大,要她以身相许报答我。”
许给他,她自是万分甘愿;可惜,这一世,上天太过薄情,他们注定要带着遗憾,永永远远地擦肩而过。
别来隋柳几经秋
文/苏缠绵
【楔子】
月上柳枝头,氤氲的月光温柔拂过大地,颇带一种远离喧嚣的脱俗美,教人不舍破坏此时的宁静。
所幸,这片天罩住了一块相对和平的土地,虽仍难免乱世的硝烟鲜血,但比起外边的世界,已是好了太多太多。
柳裕心回忆着白天阅过的《新京报》,沿着穿城而过的府南河散步,蓝色粗布裙子顺从地盖住双腿,一对散辫轻微晃动,衬着那张灵逸生动的脸蛋。她是第一次到四川,因家乡被日本人占领,便跟着在读的学校,一同搬来这远离前线的大后方。
迎面过来了三名骑马的戎装军官。
她心思飘忽,不自觉间步入行马道,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阵擦身而过的风掀翻在地,是被她惊了的马匹。马儿长嘶一声,几乎将马背上的军官摔下去,所幸那人身手亦是不凡,口中吆喝着,不消数秒便止住马儿的嘶鸣,静停下来。
军官似乎有些生气,欲问责于她,却被身后之人下马拦住。那人一努嘴道,喏,看她那身装扮,是个大学生,党国恰需要这样的人才,咱们莫要太过刁难。
她闻言,感激地抬起头来,瞧见他朝她行一军礼,便又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他的肩头,别着少校军衔章。她在心里默默记住他眼若繁星的样子,朦胧的月光中,他嘴角牵起的弧度显得那般梦幻迷离,仿如歌,更似酒。
倘若他日再见,她只盼笑着跟他道声谢谢,然后欢快地告诉他,她的名字叫柳裕心。
他日再见……她微微叹一口气,自知他们身份悬殊,只怕真的,是绝难再见了。可是为什么,心中某个地方突然升起一种预感,预感他们的命运,终将会有交错的一天。
001.
隋馆坐落于成都城内正科甲巷。
穿过狭长的青石板路,尽头处便是这座举全城有名的销金窟。往来皆是衣着光鲜的男子,西装,烟斗,有的带着保镖,多数还在腰上别了枪。
但今日不似往昔繁华,隋馆大清早便挂出歇业的牌子,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全副武装的守卫。看样子,是来了大人物。
馆内,各张八仙桌陈列整齐,每张桌放着各不相同的赌具,牌九,骰子,大小,桥牌,皆准备完毕,以迎接这位大人物的到来。
裴师长一行九人出现时,隋子袍立即携家眷相迎,满脸的笑意似是迎来下凡的财神爷。裴师长眯笑着四下打量,再眼光一扫,停留在立于隋子袍右侧的太太静惠身上。
静惠双十年华,端庄贤淑,与隋子袍本不过三个月新婚。她撞上裴师长的目光,忙福身致意,却不慎掉落了真丝手绢。裴师长拾起来,递回静惠手中,一时竟不放开,只定定盯着她躲闪的脸道,娶此娇妻,隋老板真好福气。
一道精芒自隋子袍眼底乍现,正欲发话,却听一道清新可人的声音,裴师长,莫要忘记此行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