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仲说到此处,眼泪已盈满眼眶,只稍微一眨眼便顺流而下。祭仲说,我实在舍不得我的妻子女儿,于是与宋君定下协议,迎立郑突,但条件是他不可以加害郑忽太子。
祭仲说希望有一天,能把郑国江山还给郑忽,以减一身渎君之罪。然而,他的妻子在知晓他的作为后,选择了决绝地离开,从此相隔天涯。
祭仲的话,传奇得就像一个故事,我可以选择不去相信;然而,我相信。眼前这个四十岁的男人,伏在我肩上哭得像个孩子,我如何能够不信。
六
我与祭仲冰释前嫌,共同商量着该怎样帮助郑忽复位。
祭仲如同宠爱雍姬一般宠爱我,他问,青棉,你喜欢郑忽太子对吧。
我羞红了脸钻进他的臂弯之中,祭仲哈哈大笑,郑忽太子能遇见你,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郑忽,郑忽。我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仍旧觉得心动,可是为什么,却失去了最初那份温暖甜蜜的感觉。
这一天,祭仲忧心忡忡地从朝堂回来。近日来,厉公郑突越来越惰于政事,军政均交由雍姬的丈夫雍纠处理。祭仲在院中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叹息道,恐怕,即将有一场风暴。
三日后,雍姬回来了,伴随着一脸的愁容,语气着急却欲言又止。雍姬紧紧握着我的手,青棉,爹爹呢?
我领雍姬来到花园凉亭,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你爹爹去了朝堂,还没回来。
雍姬若有所思,无比眷恋地看着凉亭周围的花花草草,最后,仿佛下了一个莫大的决心。青棉,你说,爹爹与相公谁比较重要?
不知为何,雍姬的问题让我想起了祭仲与郑忽。我在脑中想象着,如果祭仲与郑忽同时遇到生命危险,我会先救谁?紧接着,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祭仲清晰的轮廓,而郑忽的,早已模糊。
我说,你爱你的丈夫吗?
雍姬一愣,继而苦涩地笑笑,我与相公是大王赐婚,谈什么爱不爱的。
我点头道,不爱的丈夫,人人可做,可你的爹爹却是独一无二。
雍姬豁然开朗般笑起来,谢谢你,青棉。
祭仲在这时朝我们走来,一边脱下头上的官帽递给一旁的下人。下人退去,庭院里只剩我们三人。
雍姬说,爹爹,明日我相公是否会设席相送?
祭仲觉得奇怪,大王令我明日去往郑国东面主管修葺之事,确实嘱咐雍纠在东门外设席相送。
雍姬上前挽住祭仲的臂弯,爹爹不要去!那是我相公与大王设下的圈套,相公会拿毒酒害你。
沉默。就连我也没有想到,郑突居然会想要加害帮助他称王的“功臣”。
祭仲却笑得舒心,青棉,我们的机会到了。
七
我随招来的几名武士一起悄悄尾随在祭仲身后。祭仲不让我做他的贴身护卫,嘱咐我留在家里陪着雍姬。我知道他担心我,但我同样担心他,只好穿了男装扮做武士中的一员。
东门外,酒席已经架好,远远就能看见一个身材略胖、五短三粗的人往祭仲到来的方向迎上去,他就是雍姬的丈夫吧。我撇撇嘴,在心里替雍姬不值,花样的美人儿,硬是配给了没品格的野兽。
武士们在四周埋伏妥当,只等祭仲挥手,便一拥而上刺杀雍纠。
我看见,祭仲已经接过雍纠递过来的毒酒,送往唇边,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意思。
心中一惊。
莫非,祭仲从一开始根本就想要喝下这杯毒酒!?
我从树丛中跃出,朝祭仲飞奔而去,可是距离太远,我已经来不及。祭仲,不要。心底生出的一片荆棘刺得我疼出眼泪,这一刻是我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眼看着我爱的人即将横倒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是的,我爱。不管这份爱是父女之爱,抑或男女之爱,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爱他,我爱祭仲。
哐当。酒杯从祭仲手中飞出,眼前晃过一道白影,那酒杯稳稳落入白影的手中。
师傅!?
红棉!?
我与祭仲同时开口,再对视一眼,我们从彼此的眼中读到惊愕。
师傅举着酒杯说,祭仲,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三件事。第一,我知道你当日变节是为了我和女儿,可我宁愿带着女儿死,也不能容忍我爱的男人是一个出卖先王出卖太子的小人。第二,青棉的八字显示她正是郑忽太子的贵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传她一身功夫,请你善待她。第三,我破了永不与你相见的誓言,自当谢罪。
师傅举起酒杯一仰而尽,一直到她吐血倒地,祭仲抱着她的身体失声痛哭,我才回过神来,发暗号号令埋伏的武士,把仍旧目瞪口呆的雍纠一击刺杀。
祭仲哭到泪干,发疯似的仰天长啸,还亲自把雍纠的尸体挂在城门示众。我知道,他是恨极了雍纠。
八
厉王郑突闻讯,知道事情败露,急忙带着几名亲信逃往蔡国。祭仲不去追赶,只是带同我来到卫国郑忽的别苑迎接郑忽回国复位。
祭仲跪在郑忽面前忏悔,郑忽却不搭理他,反而转向我说,青棉,我该怎样感谢你。我摇头,我什么也不要,只求你原谅祭仲。郑忽变了脸色,青棉,祭仲先前变节从敌,今又杀婿逐主,你竟为他求情?我随祭仲一起跪在郑忽面前,大王,祭仲他已得到应有的惩罚,还请大王宽恕。郑忽叹一口气,罢了,罢了。
郑忽登基成为昭公,有意纳我为妃,却再也找不到我。
卫国。卫灵山脚,在郑忽曾经住过的别苑里,我,祭仲,雍姬,如今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祭仲曾问我为何不愿嫁予昭公,我轻呵一声,与其成为他后宫众人中的一员,倒不如离开他,活在他的回忆里更好。
其实,我没有告诉祭仲,比起郑忽,我更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祭仲还告诉我,他知道那天我一定会跟去,便决定把今后的大业交予我来完成,这想法很自私,可他的心已经太累太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