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课无聊至极。我趴着睡了一节课,第二节课只好看着外面发呆。
外面在下雨。
绵绵的秋雨比老师的声音更烦人。阶梯教室高大的玻璃窗上淌着长长的雨痕。教室里热气蒸腾,整个世界仿佛被蒙在一片薄薄的雾里。
所以第一眼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站在那里淋雨。
样式古旧的立领白衬衫,鸭舌帽,两手闲闲地插在裤兜里,眉清目秀,看打扮像是民国时代的人。这情景,仿佛是一幅湿透了的水彩画。
少年眼睛看着教室里的某处。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坐在我左前方的女生映入眼帘。
钟雅莉。她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脑海中冒了出来。然后才记起在学院BBS上见过她的照片,旁边写着“校园之星选拔赛冠军”。
难怪连民国时代的男鬼都被吸引住了啊,这样站在雨里看她。
可惜钟雅莉看不到他——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世界上能看得到鬼魂的人其实不少,只是大家都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而已。我观察了十分钟,发现钟雅莉始终没有往外面看一眼。她在认真地抄笔记,字迹娟秀整齐。
无可挑剔的美人。
我打个呵欠,决定继续睡觉。因为晚上又有得忙了。
“雅莉,程皓的伤要不要紧啊?”刚趴下,就听到正前方的女生这样悄悄地问。钟雅莉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一声,“挺严重的,医生说至少一个月不能走路。”
声音听起来其实没那么担心。
“其实你可以往好处想的。喏,他走不了路,你去医院照顾他,你们两个也好多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嘛。”
钟雅莉含羞一笑。
我用纸巾捏了两个小纸球塞进耳孔。
但是无法阻止这件事继续蹂躏我的耳朵。
“啊呀呀,大新闻啊,大新闻啊!艺术系的程皓出车祸了!”
放学后的寝室里一片沸腾。我的三个室友对于程皓受伤的事全无同情。她们正在庆幸终于可以有借口接近校草,兴高采烈地筹划去医院探望程皓。
“小蔷你也来嘛!”黎安儿举着新买的裙子在穿衣镜面前比划,“机会大好啊!”
我摇摇头,爬回自己的铺位上,顺便打击她们一把:“程皓有女朋友了呀。”
三个女人的尖叫声几乎震破我的耳膜。
“谁啊!”“太可恶了!”“不可能吧?他不是一直都独来独往吗——”
眼看她们就要把我撕成碎片,我连忙丢出去三个字:“钟雅莉。”
“切。”“人家不是还没承认嘛。”“咱还有机会。”
她们丢下我一阵风走了。我乐得清静,翻出纸笺开始抄写经文。
学院地方很小,进出的门口有三个。我抄了三张纸。找艺术学院的朋友确认钟雅莉确实去了医院照顾程皓之后,打伞出去把它们分别在三个门边烧掉。
身份不明的鬼魂出现在校园里。校草出车祸。就算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吧,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第二天就是周五。
下午放看学,我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书准备回家去。走到校门外,两手突然失去了力气,书“哗”地一下全摔在了地上。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前面多了个人。
哦不,鬼魂。
那个在雨中看着钟雅莉的少年。两手抱胸,踮着一只脚,笑得幸灾乐祸。
目光交错。
“果然是你。只有你能看得到我。”
我撇撇嘴,面无表情地从他的身影中直接走了过去。
能看到鬼魂,是因为家族的遗传。
祖上有个叫叶襢的居士,少年时随高僧明慧法师修行,修为十分了的。但是他没有出家,因为把地藏王菩萨那句“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奉为信条。传说他白日度人,黑夜度鬼,功德无量,往生之前留下遗愿,要后人世世代代用功修行,普度众生。
当然现在已经没人把他的话当真。比如我那个好动的爸爸,现在正在和妈妈一起澳大利亚研究当地的野生动物。他赞成吃素,每年都上街参加拒绝皮草的游行,是出于对动物的热爱。
我也对所谓的“度人度鬼”没什么兴趣。平时遇到那些在人间流浪的鬼魂,只要不是骚扰人间或是伤害生者的,我都装作没看见。
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民国少年对程皓做什么事,所以愿意放他一马。
但是他显然不打算领情。
跟着我飘进地铁站,飘上地铁,飘出地铁站……
然后在离我家五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不动了。
祖上普度众生的精神虽然没有传下来,但是普度众生用的法器还是在的。拜这些东西所赐,我家住的小区不论妖魔鬼怪,统统无法靠近。他就像是撞上了一块玻璃那样,整个身影瞬间变成扁扁的一片。
我耸耸肩,看看左右无人,用手势对他说:好走不送。
他在半空中挣扎了一阵,终于愤愤然地飘走了。我有些担心,如果程皓受伤真的是这家伙在捣鬼,保不准他会不会再伤害程皓。毕竟程皓现在还在医院里,而医院并没有我布下的防御。
如果确定是他在捣鬼,就送他去往生吧。想起他撞跌我的书的时候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我立刻下了决心。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那家伙的能力。晚上临睡时,我临睡正准备拉上窗帘时被映在窗上的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吓了一跳。那家伙漂浮在外面的夜空中,阑珊的灯火穿透他的身影,把他整个人照得透亮。他飘在外面笑嘻嘻地做个鬼脸,然后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