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已成佛。”
小丫头端坐在茫茫人海中苦寻他的来世，却不知道他已经修成正果脱离了六道轮回，真是不知道这结局算是悲剧还是喜剧。
他居然笑了，说：“你也是佛。”
我把“逃出去”这回事彻底抛在了脑后，和王维对面盘膝坐下，把满心的疑问一口气倒出来。偏偏他对生前的事只字不提，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三千世界皆是虚空”，什么“你以为是别人困住了你，其实困着你的是你自己”之类，后来索性直接上佛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彻底被他忽悠成了猪头。他拍拍衣衫站起，“我一直在的。但是这里你只能自己出去。”说完大步走开，衣袂飘飘。
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他说过的话。
这个地方，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在彻底的白和在彻底的黑暗中已经没有分别。所谓的“上下”，所谓的“纯白的世界”，其实都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中。我闭上眼睛，两手合掌，像跳水队员那样朝坚硬得如同铁铸的地面猛地扎下去。
病床上，我猛然睁开眼睛。
早前昏迷的四个人居然也同时醒来。医生满脸疑惑地给我们检查身体，折腾了半天，确认确实已经没有什么伤病，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我自己回了宾馆。第二天崔博兴冲冲地来看我，说是有重大发现。小丫头的陪葬品里有许多古代大家的书画和各种已经失传的书籍，包括王维早年的诗文集……
小丫头本来乖乖地躲在一边，听到这话尖叫：“那是我的不许拿走！”
我一甩手把她弹开去。崔博似乎也有所察觉，问：“怎么了？”我继续甩手，“好像有蚊子。你继续——”
崔博拿出数码相机，让我看他在墓室内拍下的壁画。
“这些画的内容我不太明白——”
壁画有好几幅。第一幅上画着一扇雕花窗子，还未出阁的李玥坐在窗内读书，小丫头躲在窗外，蹑手蹑脚地把一只小小的银色铃铛系到李玥窗上。第二幅画到了房内，李玥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
“你都知道了吧。”小丫头很快就飞了回来，凑在我耳边说。我静静听着，继续翻看下面的壁画。
“九姑姑只是告诉我这个铃铛会对新婚夫妇不利，我本以为是令他们心有嫌隙，感情不睦，这样我就……却不知道它其实是个精怪，专噬人魂。我把它挂到了姐姐的窗上，没过几天，姐姐便一病不起。我起了疑心，便在深夜去探望姐姐，才发现那精怪已经成形，正吸姐姐的魂魄。我一着急就冲了进去将它推开……”
第四幅，小丫头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全家人围在她身边哭。
“后来父王找到一位高僧将我的魂从铃铛里放了出来，但是我肉身已坏，只能下葬了。”小丫头越说越小声，“我就是想和姐姐说一声对不起都不行了呢。”
我还能说什么好呢。把相机还给崔博，摇摇头，“我也看不懂。”说完就把他支走，回头向小丫头说：“你也不要再等了。王维已经成佛，不会再转世为人了。”
我犹豫很久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她，谁知她惊喜地抬头：“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说着，近乎癫狂。
这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久久之后，小丫头突然问：“姐姐你好像法力很高强——能不能度我去投胎？我再也不想做个孤魂了……”
我再次愣住，主动想要重入轮回的亡灵着实不多见呐。不过既然小丫头愿意，我当然也乐意给自己积功德啦。
——至于她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自念咒超度的亡灵这种事，还是不说为妙。
江南飞剑五湖棹
【壹】
苎罗村里，全体村民最喜欢的人是住在村西的西施。
因为西施很美。
苎罗村里，姑娘们最喜欢的人是住在村东的东施——我！
因为，我很丑……
俗话说好花也要绿叶配，我就像一片被虫子咬烂的绿叶，丑得能把世界上任何雌性的物体衬托得倾国倾城。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丑有什么不好。打小时候起，村里的姐姐们去集市逛街买东西，最喜欢叫去作伴的人就是我。她们当然也不会让我空手回来，再不济也要送个烧饼果子什么的。
后来她们渐渐都到了婚嫁的年纪，见媒婆的时候也总要叫上我一起吃饭，我就更乐得给她们当绿叶啦。再后来我只要听说谁家来了客人，不等姐姐们叫我便先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去，为的就是蹭一顿好饭吃。
于是就这么遇见了范蠡。
那天听说西施家里来了贵客，我想都不想就撒腿跑去。从西施家的门口飞扑进去，果真看到一个衣衫华贵的男子和西施相对跪坐。
那场面极其养眼。西施的脸色被素色纱衣衬得雪白，几绺长发散在肩上，楚楚可怜。对面的那人一表人才，气质儒雅，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男子。一句话，两人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十分般配。
我吸吸口水，看来这回能吃上肉了！
我叫一声“姐姐”，西施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我的不请自来，亲热地拉我坐下，“阿冬，快来见过范大人。”
我心想这顿能吃多少就看这位大人的态度了，立刻给自己定下了往死里拍他马屁的原则，无比狗腿地行礼：“小女施阿冬参见大人！”
范蠡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我冲西施挤挤眼睛：“范大人是好人。”
范蠡居然笑了，虽然我能看出来那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憋出来的、礼貌的微笑。
他问：“何以见得？”
“你是第一个看到我居然还能忍着不吐的男人。”
范蠡继续礼貌地微笑。
我用手撑住下巴，故意笑眯眯地打量他的身材，继续说道：“你也是第一个看到夷光姐姐还能镇定自若没有色迷迷地盯着她的胸看的男人。”
范蠡的嘴角开始抽搐。胳膊上一阵剧痛，原来是被西施拧了一把。她娇嗔地骂我：“阿冬，快住口！”
我疼得呲牙咧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到嘴的肉不能就这样让它飞了，索性加大火力再拍马屁：“夷光姐姐，此人是个正人君子，你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