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范蠡的嘱咐,我把信给了太宰嚭。太宰嚭果然立刻就拿去送给了吴王。吴王大怒。在他磨刀霍霍准备进攻齐国的时候,伍子胥的行为无异于叛国。
吴王令伍子胥自杀谢罪。
没过多久宫外便传来了越国大军压境的消息。吴国有许多大臣死谏吴王,要他杀了西施。吴王不肯,然而宫里人对我们的态度一下子都变了。饭没人做,衣服没人洗,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越国攻到城下那日,宫内大乱。我也坐不住了,劝西施穿上我的衣服戴面纱逃走。毕竟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平日戴面纱,不会对她起疑。西施居然不肯走。我急了:“他不愿杀你,你不愿逃走,难不成你们——”
西施微微一笑,略带酸楚的笑容纯净无暇,一如五年前苎罗村中那个天真温柔的少女。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天她会过得这样淡然。她抓住我的手,用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我指节上的茧,“阿冬,我是越人,国家有难时自当以国家为重。可是我也是他的妻子。如今国事已毕,我自然要尽妻子的本分。你自己走罢。”
我垂下头。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范蠡。对他做了那样无礼的事,我是没脸再见他了。没有他,天下之大,我就算逃到了天涯海角又有什么意思?
我决定留下来陪西施。还没有到最后一刻,我不能让她白白去死。
西施叫我去花园摘朵白花给她插上。然而我没能离开。整个馆娃宫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侍卫们堵在宫门,刀剑在手,喊着要杀西施。 我冲回去拉住西施,“跟紧我,我送你去见大王。”
之后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我的剑砍瓜切菜一般削断那些人的兵器,穿透他们的身体,血溅在身上,浸透衣衫,在我们去往吴王殿的路上淌成红色的溪流。我杀红了眼。后面涌上来的侍卫们都怕了,颤抖的手紧握着剑,像看着什么恶魔一样看着我。西施紧紧靠在我身后,早被血吓得不敢睁眼。不知过了多久,包围圈终于开了个口子。我看到有一队越人的士兵杀了过来。在他们的掩护下,我和西施终于踏着被血染红的路离开了馆娃宫。
到了吴王殿上,才发觉吴王已经不见了。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端坐在王座上,冷冷地看着宫里还在持续的杀戮。
我愣住,却见西施盈盈行礼:“拜见大王。”
大王?
——难道这人便是越王?
这个从来都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两年前他赐宴为西施她们送别,我本来可以有机会见到他,但最后还是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跟去伺候。想不到,我会在这样一片血海中和他相遇。
西施拽拽我的裙子,“阿冬!”我连忙跪下。越王的手动了动,站在他身后的侍卫忽然走上前来,向我伸手。
“姑娘,大王面前不得携带兵器。”他的手很快,一眨眼就把我的剑夺过去了。越王拿过那把剑,忽然笑了。
“范大夫花了两年才铸出来的剑刚铸成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偷偷藏起来了呢,原来是给了你这丑丫头。”
两年?
范蠡他——
越王笑着走下王座,俯身对西施说:“这次越国得胜,你是大功臣。方才夫差狗贼已经自尽了。寡人这便带你回去,你在这里有的一切富贵和宠爱,寡人保证十倍与你。”
我脑子里“轰”地一下。越王这意思是——要西施做他的妃子?
“大王,”我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姐姐想回苎罗去和家人团聚。还请大王成——”
话没说完,后脑勺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瞬间没了知觉。
【玖】
水声淙淙,橹声悠远。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在舟中。
西施躺在我身边,两眼紧闭,不省人事。她大概也被打了,但是因为体质比我弱,所以还没醒过来。我看看周围,自己身处的是个虽然很小却布置得相当舒服的船舱。没有人,身边叠放着些干净的衣服,想来是有人准备好让我们醒来以后自己换的。
除了越王,这世上恐怕再没人会费心准备这些。
一心求死的两个女子居然被越王砸晕了送上船,想想还真可笑。
船舱外有人不时走动,我猜是越王派的侍卫。看看还在昏迷中的西施,我敲敲舱壁:“到哪了?”
外面一个男声说:“是施姑娘醒了么?就快到会稽了。姑娘请更衣,王后会亲自到码头接姑娘!”
我沉默片刻,“知道了。”
没有剑,我那点拳脚功夫勉强够自保,但绝对不够保护西施。我想了想,用最快的速度和西施换了装束,把自己脸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转到了西施脸上。我动作太急,终于把西施折腾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着我,我连忙趁她没出声捂住她的嘴,耳语:“姐姐,咱们在越王的船上。王后要杀你。”
她垂下眼帘:“我本就不想活了。”
我怒:“不行!你若是想自己了断我不拦你,但我决不准那老女人动你一根头发!”
西施似乎是被我吓到了,眉头一皱。我知道她心口疼的病又犯了,连忙替她揉后背顺气。外面忽然有人敲舱壁:“姑娘,船要靠岸了,请坐稳。”
我扬声说:“辛苦了!”顺手把纱巾把蒙在西施脸上,交代最后一句话:“待会儿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千万别寻短见,说你是我,回苎罗去。姐妹们没准都还在呢!”
船终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我拉着西施大步出去,刚走到船头,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西施是天降妖孽,祸国殃民,捆起来丢到水里去!”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的人面容枯犒,一身锦瑟的华服像是挂在木架上似的。
目光交错的瞬间,我看到她的手抖了一下。
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一个箭步跨到岸上,扶住险些摔倒的西施,冷笑:“王后,您这善妒的性子过了二十年也没变啊!”
王后震惊地看着我,两手发抖,步步退后:“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逼近一步:“王后,我是西施呀,您不是来接我的吗?”
王后咆哮:“住口!你——你分明是——”
“哟,您是把我当成我娘了吧?我娘名叫姬然,二十年前是王后的贴身侍女。看来您还没把她给忘了,她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