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醉了。”
“是么?”青阳眯了眯眼,目光中流转的不知道是不忍还是刻骨的仇恨,最终都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化为漫无目的的悲凉,死一样的寂寞。
他一把将翻香拉到怀中,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我要了你,他会不会疯狂?”
“你疯了!”翻香心下蓦地一凛,拼命挣扎。
青阳的双手却依旧死死地禁锢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低声地喃呢:“若你爱上我,是不是我就赢过他了?”
翻香只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极尽哀伤,那样的姿态,那样的语气,无关情爱与欲望,只像个被遗弃的婴儿一样深深的无助,深深的绝望。
她还记得,在她十五岁的那个夜晚,江选第一次强迫她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之后,清晨醒来时从心里涌出的刻骨寒意。那一刻她只想找到身边一切温暖的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能安定惊恐而无助的心。
那时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而现在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
“我很爱你,也会有很多人爱你。他们都在心里记着你,只是你没感觉到罢了。”她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道。
“谢谢……”
青阳斜靠在树上,闭上眼,声音逐渐低下去。
翻香抱着沉睡的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山颠。
被白雪覆盖的山峰静默地延伸着,连绵不绝。
之后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有个恍惚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就在雪地里,风姿卓然的男子,被风吹起的衣角和着雪花飞舞,翩然欲仙。
他远远望着她,神情温柔。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陌上。”
然后他妖冶地笑起来,突然俯下身,从地上捧起大片的雪花来。洁白的雪片从他手中滑落,却变成了浓重的血红色。
他整个人的身影都模糊在血色中,逐渐消失。
他没有心,他满手血腥……
翻香猛地一惊,迅速醒过来。
周围有一阵奇异的香味。
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只见青阳蹲在火边,手里拿着穿了两只雪兔的树枝,正在火上转着圈烤着。勤劳的车夫正在马车边忙活,准备着上路。
见她醒来,青阳笑着转过头来,道:“赶车的师傅特地起了个大早给咱们打了两只兔子,闻闻,是不是香得很?”
那边的车夫停下手中的活,嘿嘿一笑:“我看昨天晚上那雪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谁都不爱吃。就寻么着今天打两只好的,这俩兔崽子就叫我碰上了!”
翻香拉着身上的披风站起来,凑到火边吸了吸鼻子:“果然香得很。”
“饿了吧?”青阳侧过头看她,微微一笑:“马上就好了。”
翻香点点头,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烤。
半晌,青阳望着火苗,道:“我昨天……实在是醉了。说了什么你便忘了吧。”
“你记得你说了什么?”
翻香有些诧异,通常醉酒的人一觉醒来不应该头脑昏沉前事尽忘的么?
“记不太清了,但大概都不是什么好话。”青阳说着,又轻松地笑了起来:“多半是说了什么想要娶你过门,让你给我生几个孩子之类的。难道你希望作数?”
翻香翻白眼:“不如你去死好了。”
青阳撕下一条后腿,嚼了一嚼又突然停下来:“我……说过会平安放你离开,就不会食言,你不用害怕。昨晚……我真是醉了。”
翻香咧嘴,这个人昨天晚上真的醉了么?怎么什么都清楚一样?
青阳顿了一顿,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我说了对孕妇没兴趣,所以你还要多感谢你的孩子。仔细着吧,要是孩子没了,我可就真变禽兽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还真得小心点。”
“知道就好。”青阳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站了起来:“走了。”
翻香抬起头,就看见细细的阳光从山头洒下来。青阳裹着暗红的袍子走向马车,那边上,赶车的师傅已经擦亮了车辙,手牵缰绳憨厚地笑着。
约摸正午时分,马车驶到了天门城下。
青砖的城门巍峨而宏伟,而在城门口他们的马车却只是被稍稍询问了两句,便放行了。这让翻香颇感意外,进了城还忍不住回头打量,惹的青阳一笑:“你看什么?”
“居然这么轻易就进城了,你真没给那官兵什么好处?”
“他见我们衣着华贵,自然放行。”见她还不太懂,便又解释道:“天门城是座商城,一日里进出城门的多是富贵商人。都是能给他们带来财源的,他们怎么会不欢迎?”
“再者,别看此地人富有,其实城里也乱得很。”
青阳伸手挑开车帘,示意翻香向外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各色店面前琳琅珠玑,小贩的吆喝声在街道上空叉成一片。
“这是天门城的几条主街之一。”青阳对这一带似乎十分熟稔,淡淡指点道:“很繁华,是不是?可是你看那边,不是照样有穷人?”
翻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商铺的间隙,能依稀看见远处几排低矮的房檐,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凑在一起玩着,都又黑又瘦。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这一带卖果蔬粮油的商贩较多,街面上也没有刚才干净了,随处可见遗弃的食材。有几个蹒跚老人背着竹筐,正伏着身捡拾地上的菜叶。
“这样的穷人很多么?”翻香远远地看着那些佝偻的身影,道。
青阳却见惯了这些,只道:“有人富了,自然有人穷。”
‘哗’的一声,一辆疾驶的马车迎面行过,恰撞上了街边一个老妪的竹筐。那老妪立刻连人带筐都摔到了地上,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灰灰绿绿的,让人看了就毫无食欲。
那马车一侧垂着的绯锦绣金车帘拉开了一点,随即又迅速地落下。两车交错之际,便听见车里的人骂了一句:“晦气。”
翻香一愣,面前的车帘已经合上,青阳道:“外面冷,别看了。”
她点了点头,盯了面前的车帘一会,才挪回座位中央坐好。
不过一会的工夫,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青阳下了马车,和车夫结清了账目后,便带着她沿街边慢慢地走。这条街宽阔而繁华,两侧挤满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初时翻香只顾四处打量,以为他是要找间客栈住下,可是走了半天,也不见青阳停下来。
眼见着又一间看起来档次不错的客栈过去了,翻香忍不住问:“要去哪?”
“说了你也不知道,跟着走就是了。”
不多时,便遇到一个不甚显眼的岔道口,两人走了进去进了一条深巷。这巷子冷冷清清的,一点喧嚣也不见,而且狭窄得很,容不下两人并行。青阳把她扒拉到身后:“你跟着我走。”
他倒是一点不怕她逃跑。
不过翻香尚有些自知之明,以自己的路痴程度,跑了还不如不跑。
走一段路约有二百余步,巷子稍稍开阔了些许,人气也多了起来。不时有穿的破破烂烂的孩子在路边抬着头看他们,那模样与刚刚进城门见到的穷巷里的那些孩子无二,都是面黄肌瘦,污黑的身上皮包着骨头,然而眼神却极为明亮。
“青阳哥回来了!”
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句,紧接着巷子里闭合的门户开了好几扇,几个大人探出头来,看见翻香时眼中生起一丝疑惑,随即又消散了,只笑着对他们打招呼。
“还真是青阳回来了,这次去得久了,大家时不常地都念叨你呢。”
青阳以一笑着回应,一都能叫上名姓来。随即有一个屠户模样的人走过来,大笑着拍了拍青阳略显单薄的肩,高声道:“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居然带了这样个美人回来!妹子,你可别上了这小子的当,不如弃了他,跟了我施屠夫如何?”说罢,便大声笑着,往一边去了。青阳无奈地凑过来,低声对翻香道:“他这人就这样,不用理他。”
翻香点点头,忍着诧异向施屠户微笑致意,路边那些问候的目光她也一并笑着回应过去。
“青阳哥,这姐姐生得如此好看,可是你的媳妇?”一个约摸五六岁的男孩突然开口,引得周围的孩子一阵起哄,大人的目光也都好奇地投向翻香。
青阳微微一笑,勾着翻香的脖子,对那些人道:“你们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么?”
有人道:“难道是你亲妹子?”
青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着对周围的人道:“这次离开的日子长了,劳烦大家挂记,他日定请大家喝上几杯。”
巷子里的人们说笑了一会儿,散去了些。没走几步,青阳便在一间屋檐下停下来。
“到了。”
他推开面前的破木门走进去。
翻香十分疑惑地探头探脑,打量了一番这间房子。
屋里简陋的惊人,空间狭小,只有一张矮榻,一张木桌,还有一个破得不象话的灶台。很破旧,但是也很干净,过面上一尘不染并不像是主人已经离开很久的样子。
青阳等着关门,见她许久还不进来,干脆一把把她拽到屋里:“我家有那么破么!”
翻香惊了:“这是你家?”
青阳斜着眼点头。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作为一个绑匪-在她的意识中,绑匪就是亡命徒,亡命徒就要去天涯亡命,所以应该四海为家。
没想到现在绑匪也有思乡情结的,没想到青阳会在这里有一个“家”。
正想着,便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女孩的脸便沿着门框探了进来,看到青阳后立刻扬起一个甜美而略带羞涩的笑容,声音又绵又软:“青阳哥,果真是你回来了!”
“小英。”青阳看着那欢快的少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青阳哥你发现了没有?你这屋子里可干净着呢!”那名叫小英的女孩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笑声清脆悦耳:“我每天都来给你打扫一遍,你看看,是不是干净得很?”
“很干净,麻烦你了,多谢。”
“这有什么呀,你对我还那么客气做什么。要是青阳哥你愿意,我继续每天来给你扫……”小英说到这,脸跟着红了红。
如此直白大胆的女孩倒是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