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青阳哥,我听大哥他们说你带了个女子回来,说是你的……”翻香抬起眼,对上小英投过来的目光,便对她一颔首。小英望着翻香的面容,喃喃道:“好个美人,竟是真的……”
青阳依旧是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她比你大,你便当她是姐姐吧,唤她青桐便好。”
小英看他似乎是承认了,脸上不由得垮了下来,失落地对翻香说:“青桐姐姐,我青阳哥好得很,你有福了。”说完,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不一会脚步声就听不见了。
翻香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站立在一边面无表情的青阳,轻咳一声。
青阳转过头来看她。
她邪笑,用嗲到自己都要吐出来的声音道:“青阳哥,小英每天都来找你好不好嘛……”
青阳道:“闭嘴。”
翻香眼睛一转,突然又想起来,问道:“青桐?”
“你在此地不便用真名。你和我长得像,正好取一个‘青’字,假装你是我妹妹就可以。”
翻香怔了怔,坐到铜镜前面摸着脸,自我端详了半天:“我和你长得像?”端详到最后青阳都无语:“我都没嫌你长得难看!你要不乐意当我妹子就当我媳妇,自己选一个!”
翻香抖了一抖,立刻道:“哥。”
“这就对了。”他摸了摸翻香的脑袋,扯着她袖子向屋后走去:“走吧,去看看小英给我浇菜了没有,我都要饿死了。”
笨人质随处可见,好绑匪千金难求。
翻香在陋巷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发现青阳不仅仅会唱戏,而且会做饭、会洗衣、会修房子,等等之类……单从生活质量方面来讲,她过得还算是滋润。
吃完饭把碗一撂,叫青阳去洗。他面无表情:“饭是我做的。”
“当然了,我也不会啊。”
他怒了:“那碗不应该是你洗?!”
“不不,饭都是你做的,碗当然是你洗。”
“你给我”
翻香:“哥!”
这一招百试百灵,青阳摸了摸鼻子,开始收拾碗筷:“就当我家门不幸。”
翻香笑着坐在一旁,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青阳之前说过的话。又笑不出来了。
再怎么滋润也是人质,她不知道青阳想得到的是什么。如果是江选的话还好说,江选有权有钱,可是陌上-陌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条命,他再给不出其他的东西。
青阳是想要他的命么?
陌上是何等聪明的人,知道是这样,他应该,是不会来的吧。
晚间的时候又下雪了。天门城这一年冬天反反复复地下雪,将漫天淫靡的声色犬马全都覆盖。夜里翻香睡得不实,突然醒过来一身冷汗地望向窗外,只见鹅毛大的雪片正无声地飘落。
她有些出神。
又做了那样的梦……似乎陌上出现在了她面前,还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却听不清,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
可是这种感觉却极真实,真实到可以闻见他身上清淡的香气。
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她叹了口气。自己最近是疯了么,陌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他来了,也会被耳力敏锐的青阳先察觉。
她往屋里瞟了一眼,然后呆了。
青阳消失了。
他每日是睡在桌边的长凳上的,把床让给她。现在那长凳却空空如也。
房中本来有个火盆,此时也已经熄灭了,屋里冷得要命。她抱着被子子坐了起来,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平日里这屋中没有这么冷的,现在之所以寒气这么明显,是因为火盆只着了前半夜,现在已经是后半夜。
这个状况她以前也发现过,还特地问过青阳,为什么不多放炭进去,他说是因为炭太多了的话会有没有烧到的地方,很浪费。所以坚持每天睡前都只放少量的炭,半夜再起来添。翻香一度对他这种精打细算的行为感到无语。
只是今天晚上……
翻香再仔细想了想,记忆里模模糊糊确实是有几个晚上特别冷,只是没有完全醒过来,都是哆嗦地睡着挨过去。此时一细算,青阳竟是每隔几夜便要出去的。
她坐不住了。
披上衣服起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漫天漫地全是雪,根本看不出人的行踪,整条巷子里亦是寂静无人。折腾了半夜也没什么结果,她便又回房里躺下,只是再无睡意。
直到第二天天还未亮,听到门“吱呀”一声响,她才起来,看见青阳站在门口。
她假装睡眼朦胧:“你出去了?”
“我早上起来,突然想出去练练剑。”
翻香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之后的几天晚上,翻香就再没睡安稳过。
即使到后来已经困到躺在床上就眼皮打架,却又不敢睡沉,仔细听着屋里动静。直到第三天夜里,她正面向墙壁半睁着眼睛死撑,便听到身后一阵起身穿衣的声音。
她蓦地心下一凛,却听到脚步声往床边来了。青阳的声音温和,带着些无奈:“你既发现了,便跟着一起来吧。”
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青阳已经换好了衣服,只是不同于他平日里穿的暗红色衫子。他穿着一件高襟长摆的袍子,深深如墨。
“穿暖和点,跟我走。”
没见过青阳正经动过武功,此时翻香跟在他身后,看他在漫天大雪中移动的身形,竟是异常的灵便而从容。长长深巷,寂静无声,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喧嚣的街道亦空了,两人沿着街边行了一段,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倒是十分宽阔,两侧的宅院看起来也是光景不错的人家,有的门下还挂着火红的灯笼,在风雪里轻轻地摇曳。
青阳在一扇没有灯笼门前停下脚步,翻香跟在他身后打量着。檐下站着四个人,体态臃肿衣着华贵,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青君来了。”其中一位年轻的妇人开口道:“老爷等了你这许久,还道你今日不来了呢。”那妇人眼波若有若无地扫过青阳脸上,媚得要滴出水来。
青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亦不多看那妇人一眼,对几人欠身道:“有些事耽搁了,抱歉。”
“那么这位是?”那妇人极爱说话,身后的几人依旧未得开口,她便又抢先开了口,眼神止不住地在翻香身上打转。
“舍妹。”青阳不愿与她多言,只拱了拱手向那几人中的中年男子道:“金老爷,青君去了。”
“嗯。不知这宅院里的鬼魂,青君何时能够收得干净?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那金老爷便是四人中最富态的一位,从开口的语气就听出来了,这是个官。
“这半月来我已将这宅里的亡灵聚至一处,每日将其困在阵中施法,眼见着戾气便已聚集成形。此时大雪新落,天地净化,正是清浊分离之时。宅里阴阳渐分,不出十日既得五行流转,那时我借势收了戾气,鬼魂便净了。”
翻香不禁对着青阳审视了一番,以前还没发现他有这样这样满口胡话还骗得人信以为真的本事。
看这意思,是金老爷的宅院里有鬼魂作乱,请青阳来为他们驱恶灵的。居然让青阳来干这差事,他们难道不知道他是个唱戏的么?
果真是一个行当不景气,戏子也得出来找工作。
那金老爷听青阳说了这么一套,面上露出几分崇敬之色来:“青君请了。他日必有重谢。”
青阳点了点头,离去之前又指着翻香道:“青桐留在这里,还请金老爷多照顾一下。”
金老爷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个八九岁的男孩,见青阳已经跨步进了院门,只留翻香一人站在原地。便欢欣地跑了过来,一把揪住她衣摆:“姐姐,你好漂亮,你是青君的妹妹?”
翻香弯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抬头见金老爷一行人正向门房走去,她这才注意到这几人手里提着食盒,多半是打算在这里消遣半夜的。一面方便观察青阳“驱灵”,一面监视他。
“天寒地冻,青桐姑娘也请进来吧。”金老爷虽然脑子不好使,被青阳几句话诓得晕头转向,但是心眼却还不错。那年轻的妇人转过头来,目光在翻香脸上一扫,投到了她怀中的孩子身上,透着几分恶嫌。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便进了门房。
“姐姐,我们别进去了。在外面待一会吧?”那孩子在她怀里蹭了蹭,说道。
翻香看了看亮起灯的门房,也不太想进去。去跟金老爷说了一声,便陪着孩子在房檐下坐了。那孩子喜欢与她亲近,不多时她一知道了这孩子叫重茵,是金老爷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孤儿,从小就寄养在这里。刚刚翻香就觉得金老爷对这孩子还好,但是那年轻的妇人却对他厌恶得很,此时听重茵一说也确实如此。
“那是二夫人,从小我就被她当下人使唤。要不是老爷拦着,她就把我赶出去了。”重茵说。
“那么大夫人呢?她对你好吗?”
“大夫人去世好些年了,我没有见过她。”
翻香想了一想,这二夫人等了多年也等不到金老爷把她扶正,心里自然怨气冲天,迁怒了这孩子。想到这里便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可怜。过了一会,重茵又与她说了些青阳驱灵的事。她才知道这宅子是多年前一家大户的,后来那户人家被仇家寻上门杀了个干净,这地方就一直是血光冲天。先后来的几个买主都因为宅院里闹鬼给吓走了。
几个月前,金老爷一家搬到天门城,人生地不熟,看中了这座院子没多打听就买了下来。没想到白天好好的一座宅院,晚上却变得鬼气森森,不时听到奇怪的声响,还有空房里明明灭灭的鬼火,搞得一家人十分惶恐,到处请高人来驱鬼。
这请来请去地就把青阳请来了,每隔几夜就到这里来“做法”一番。
翻香感到很奇怪:“这院子里真的有鬼?”
“可不是么,闹得凶着呢。”重茵说着,将手放在耳边示意翻香仔细听。
除了风雪呼啸地穿梭之外,隐隐地,还能听见几声‘砰’、‘砰’的撞门,在无边的黑夜里听起来极其瘆人。仿佛有许多人把门开了又关,在身后那沉寂的深院里来来去去。
她身体微微地哆嗦,下意识地搂紧重茵,回过头去看着那扇漆黑的木门。
那有些残破的门扇,在幽暗中深得仿佛没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