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轻响,木门仿佛震了一震,中央露出一条缝,随即缓缓地打开了。
翻香紧咬着下唇,抑制着发抖的身体,死死盯着门间的那条缝隙。
“怎么坐在这?你这孕妇怎么当的?赶紧起来。”门缝里透出一片黑色的衣角,然后门就被彻底拉开,青阳叉着手走了出来。
翻香这才发现背上的衣衫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被风一吹,寒气就进了骨髓。她放开重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颤声问道:“已经完了?你还好吧?”
青阳拂掉额发上的雪花,皱着眉过来看她:“这话倒是该我问你,这是怎么了?”
正说着,门房里金老爷几个人已经走了出来,和青阳谈过几句后便带着重茵告辞。临走前那二夫人还对着青阳送了送秋波,青阳置若无闻。见人都走了,才带着翻香回了陋巷。她一路都是由他拉扯着,神志模模糊糊的,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时分了。
青阳早已起来了,正坐在桌子边择着菜。面前摆着个竹碗,里面盛着几枝翠绿的菜茎,挂着莹莹的水珠。见翻香醒来,他便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然后复又低下去看着手中的菜叶。半晌才慢悠悠开口:“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带你去,瞧你那点出息。”
翻香支在床上,问道:“你一直在那地方给人做神棍?”
“是。”
翻香思虑了片刻,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很缺钱?”
青阳差点把手里的一片菜叶撕成两截,失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之后青阳就一直没有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没有解释他假扮神棍去给人驱鬼的原因。
虽然那一晚上翻香被吓得半死,但是之后几次青阳去给人当神棍,她还是跟着去了。一是因为好奇,一是因为晚上屋里冷得要命,还有一点就是她也是打心里喜欢重茵那孩子。虽然才八岁,但是已经很懂事了,最让翻香惊叹的是,重茵不仅仅看得出金家二夫人对正妻之位的垂涎,还容忍了她因为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而对自己的迁怒。
“她心里难受,自然对我坏了些。我也没什么可怨的,我不是本家人,不奢望在金家能有人待我多好。”一天夜里,两人在荒宅的台阶上坐着时,重茵如是说。
“若是她成了正夫人,你的光景是否会好些?”翻香问。
“不然,她若有朝一日被扶了正,自然趾高气扬起来。到时候,对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翻香无言,她想不到这孩子竟然将人心看得如此明白,却又不怀怨恨,实在是很难得。想到这里时她不禁抚上日渐显出的肚子,她的孩子,是否也像重茵一样聪明而善良?
“有青君这样的哥哥对你好,青桐姐姐你一定很幸福。”重茵不知为什么又想到了这个,说道:“青君人很和善,还那么厉害。我总想着,我也能有这么一个哥哥。”
翻香想着重茵的身世,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句。
“我本是有哥哥的,后来我四岁时爹娘死了,我就被送到金家了。听说哥哥也被送走了,但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最好是个善人家,不必太富裕,对他好就可以了。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找到哥哥,和他团聚。”
翻香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些。每次跟着青阳一起来时她更是不再犹豫,她想陪着这孩子,他太需要关怀了。
自己也杀过人,就当是行善积德吧。
十天一晃而过。
这日夜里,翻香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青阳早已不见了踪影,算了算又是到了三夜头上,只是不知道青阳为什么没有叫醒她。
或许是他嫌麻烦……她这会儿也舍不得出去受那冷,就想躺下继续睡。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房里竟是反常地一点都不冷。
赶紧爬起来去看火盆,发现那火盆里的焦炭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
青阳他是故意的!她突然想起前些天他对金老爷说过什么“不出十日五行流转、鬼气大胜”之类的话,她虽不太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但是算算今夜竟正好是到了日子,心里也不由得发起毛来。青阳不带她,也许真的是因为有危险?
那么他自己呢?重茵呢?
想到这里,她怎么也不可能再睡着,便换了衣服往那荒宅疾奔而去。
翻香对路线早已熟稔,没用多一回工夫就赶到了荒宅门前。门房的灯暗着,金老爷、二夫人和他那两个从人都不在。翻香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有事。
一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忘记了害怕推开荒宅的门便跨了进去。
“砰”、“砰”的关门声似乎更近了,她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鬼火。枯枝掩映间的几扇破窗里,忽亮忽暗地,闪着幽幽的蓝色火光。
她不禁觉得脊背阵阵发凉,死一般的寂静之下分明什么也没有,却仿佛有无数影子从面前穿行而过,诡异地贴上她的脖颈。
不能害怕,也不能。她在心里想着要赶紧找到青阳才是,挪动了杵在雪地里僵直的双腿,向最近的一间屋子跑去。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她借着窗口透进来微弱的月光观察着这间屋子-空无一人,这屋子像是府里从前的柴房,简陋得只剩下屋角堆着的木柴,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关上了门转身离开,这也是意料之中。这座荒宅并不算小,她也不指望能一下就找到青阳,只能耐着性子一间一间看。
她轻声叹息,然而突然却在下一刻僵直了身体--面前的雪地被微微地照亮了。那光源,就在她的背后。
她猛然回过头,柴房破旧的窗子里泛着幽蓝的火光。过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熄灭,又微弱、又缱绻。
可是刚刚她进到那间柴房里的时候,分明什么也没有……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多想也不要回头,狠狠抽了一口气,冰凉的湿气激得原本僵硬的身体一阵颤抖。她不再看柴房,而是狠下心来,逼着自己的双腿向下一间屋子移动。
一间又一间,有柴房、前厅、正房、书房,她不记得在雪地里跑过多久,也不记得多少次被打开房门的尘埃呛得咳嗽不止。所有的内力、轻功都失去了效用,只能机械地奔跑,推开门,再奔跑。尽管腿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她的额头上却带着一层细汗,凛冽的寒气绞在肺里令人窒息。蓝色的火焰如同幽灵一般不时在各个空旷的房间里亮了又灭,她怕得发抖,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
“青桐姐姐!”
再一次机械地推开一扇木门之后,传来了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那声音再一次地响起来:“青桐姐姐,你怎么来了?”
“重茵?”翻香碰到了扑过来的重茵,全身难以置信地震了一震,然后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金老爷他们呢,怎么只剩你一人?”
“他们胆子太小,早吓跑啦。跑的时候忘了我,剩我自己,我见你也不来,便进来找青君。”
“吓跑了?”翻香一愣,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这园子里有些怪怪的,平日里没这么大的动静,今天却怪声响个不停,还乒乒乓乓的。那二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惨白的,说是鬼在打架,青君要镇不住它们了,拉着金老爷几个就跑了,都忘了管我。”重茵说着又扬了扬脸:“我才不信青君会镇不住几个小鬼,就是真有鬼打架也不怕。”
鬼还会打架?
一般人都没见过鬼长得什么样子,见过的都挂了。以前倒是听说过鬼打墙、鬼压身什么的……但是常识来讲,鬼这种无形的玩意,如果一言不合打起架来--假设它们能一言不合的话,打架也不会发出声音的吧?听这样子,倒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侧耳停了停,外面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已经打完了?
青阳武功不弱,能和他斗起来的人也绝非一般人。死一样的静寂总会让人忍不住多想……
翻香搂着重茵,突然发觉他的左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不由得拿到近前端详:“受伤了?”
“没有。姐姐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这是我在一个屋里捡的,亮晶晶的稀奇得很,我还发现好几个屋里都有呢!你看。”说着就摊开手掌送到翻香面前,把握着的东西给她看。
借着窗口的月光,能看到重茵手心里一撮晶莹的粉末,研得细细的,反着微微的光辉。
翻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伸手去把粉末拈起来。将内力运到指尖上,在她手指的热度下,那一小撮晶莹的粉末竟然‘啪’地一爆,燃出一团幽蓝色的火光来,片刻才渐渐熄灭下去。
是磷粉!
她若有所悟,之前她在那些屋子里看到的鬼火全都是这些东西烧起来发出的光,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每隔一段时间供给磷粉合适的热度,就让那些空无一人的屋子亮起了鬼火来。那些开关门的声音多半也是这个人不知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这人只这么做了几处手脚,就把一座原本平安的院子变成了骇人的鬼宅!
只是他是谁?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样的一座荒宅上下这么大的功夫,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随即她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青阳是否已经发现了这是有人动的手脚?他常常来这里,这些伎俩虽然隐蔽,但也不是完全发现不了。他若已经发现了,为什么包庇着不说依旧来为金家驱鬼?
还是说,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根本就是青阳本人?
翻香皱了皱眉,心里不但没能轻松,反倒更紧张了。与鬼相比,人不是更可怕么?她难以想象,每次听到她叫“哥”就会眯着眼睛笑起来的那个人……居然是骇人的厉鬼。
“姐姐好神奇,原来这粉还能这样玩!”重茵没有注意到她走神,看着那一团逐渐暗下去的蓝色火光,兴奋地叫了起来:“那边屋子里还有好多,我去拿来!”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推开门匆匆跑了出去。
“等等,重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