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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折扇 30 深藏不露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4902 字

等持灯将海凝带来,却已不见流火,唯独蒋尹一人满面怨怼立在檐下,跟个被负心郎抛弃了的小媳妇似的。

蒋尹远远地望见海凝,一脸黑相瞬间便褪得无影无踪,正是满面春风向她打招呼,一眼瞥见海凝身后的持灯,眉毛不自觉地跳了跳——怎么着?周祁这个平日里看上去稳重得不得了的,也一撂挑子招惹姑娘去了?

这白发魔女身边的小跟班,又是什么时候抱上海凝大腿的?

海凝道个福礼,脸上浮起了然的微笑来:“我还以为能有热闹看,却没想到竟然这样安静。看来是妖邪都被五师兄收服了,我来迟一步,实在可惜。”

得美人抬举,蒋尹一时间也就只当那妖气冲天的小崽子不存在,连连道不可惜不可惜,将他方才一番壮举绘声绘色描述一番,直逗得海凝连连轻笑,纤薄身子如花枝一般娇俏地颤。

持灯在一旁腹诽多时,忽听院外传来海老爷子的爽朗笑声,脚底抹油一般转身便溜了。蒋尹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猴子一般窜到树上,还得意万分地朝自己扮个鬼脸。院门海老爷子正带着海潮海粟兄妹与周祁进来,身前又有个海凝立着,蒋尹追也不能追,只得在心上狠狠记上一账。

海凝将树上簌簌声收入耳内,弯身向父亲道了个福,不动声色把流光扇收去身后。

海苍明一见海凝便蹙起眉头:“你来凑什么热闹?”

海凝微微一笑:“女儿与蒋公子毕竟旧识,不过叙一叙旧罢了。”

海苍明吹了吹胡子:“才几岁年纪,还称上旧识了。你回去换身衣裳,待会一起吃个饭。”

海凝也不多说什么,道了句别便脚不沾地地走了。众人也都不好作阻拦,唯独走过周祁身边时,听得他轻飘飘说了一句:“流光扇这抵挡水火、斩妖除魔之利器,海姑娘若不多加善用,倒是叫明珠蒙尘了。”

海凝同样轻飘飘回他一句:“周公子倒是有心有见识。只是这流光扇放没放光彩,实在也不关公子何事。”

周祁弯起嘴角,清风霁月一笑,拱手说声“姑娘慢走”,不再赘言。

海老爷子闻得妖邪已收,自是极为高兴,早命人备了一桌酒席,说要好好招待这几位功臣。这妖怪几斤几两海老爷子怎么不知,如此一番作为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周祁蒋尹心中明了,是以也不拒绝。

只是众人皆聚,唯独不见苏锦六身影。一直到开席,桌边的一把椅子也一直空着。

十五偷偷去戳周祁,问他十六去哪了。

周祁眼观鼻鼻观心地认真吃着饭,淡漠道:“不知道。”

海凝招手唤来贴身丫鬟:“天气越来越热,府里的下人日近也越发惫懒了,摆个桌席,也能点错人数。沁儿,把这椅子撤了。”

海老爷子拈着筷子夹花生米,什么也没说,神色亦是如常。席间也是根本没发现少了个人一般,和几个小辈谈笑风生,厅中一片和乐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一顿饭吃罢,十五正要出门找人,却被海老爷子叫住了,叫她去书房。

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去求周祁:“七师兄,你帮我去找十六好不好?这么久没见他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外头走着走着迷路了。这山谷里蛇呀虫呀的那样多,他要是受伤了可怎么办……”

周祁淡淡看她半晌,看得十五心里都要起毛了,才轻轻点了点头。

一进书房,海老爷子便开门见山道:“以后你跟那个姓苏的小子少来往。”

十五一愣,原来她爹还记得苏锦六这个人啊!

“他怎么了嘛!”

“你爹我看他不顺眼。”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十五嘟哝。

海老爷子的眉毛马上就竖起来了。

十五委委屈屈地抽着鼻子:“可我喜欢他。”

海老爷子冷脸道:“喜欢就能当饭吃?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他哪一点?”

“他长得好看,心地也好,武功还那样高……”

“高个屁。”

“可是十六明明就是师父最……”

“师父?”海老爷子突然冷哼一声,“一个婊/子生的贱/货,还想塞给我海苍明当女婿?他邱离威活了两百岁老糊涂了怎么着?要不是看着剩下两个门生还算乖巧,我早该跟他翻脸了!”

十五被她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大跳,听她爹这样评论师父跟十六,又是伤心又是不甘:“十六他除了出身不好,别的差在哪里了?!别的师兄家里也不都是那样吗,谁比谁强多少不是?再说,英雄不问出处……”

“除了出身不好?就凭他这一个出身,全天下就能把他堵死!还英雄不问出处,他一个黄毛小子,算哪根葱的英雄?”

“爹你就是个老顽固!”十五气得快要哭了,“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

对这不开窍的女儿,海老爷子简直痛心疾首:“你这样一心护着他,他心里可有你一分一毫?若他在乎你,何故在你爹我面前一句恭维话都不说,说缺席就缺席,连个人影也不见?你小时候跟那隔壁的小孩子玩泥巴,去他家喝个水尚且要把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在乎他爹娘怎么看你,如今反过来想一想都不会了?”

十五愣了。

海苍明看女儿这副表情,知她是难过一腔真情全空付了,也不免有些心疼。可毕竟及早点破,对她好处更多。他认定他这小女儿虽总是横冲直撞,脑子里缺些未经大事的稳重,却是极为灵敏透亮,是个一点即通的机灵丫头,想来也不需他说得更多,也自会就此打住止损。

然十五透亮是透亮,信奉的行为指令里却有她爹意料未及的一条——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现在不喜欢我,以后可说不定。”十五铁了心碰定了苏锦六这颗钉子,“爹你不要太小瞧我,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收服的。”

海老爷子快要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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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徐徐,将暮色缓缓吹至山谷。太阳的余晖还在彤云后隐隐透着,晚间浓重的雾气却已经急切地下来了。周祁不知在屋顶坐了多久,才见得一个青色的影子自淡紫的远山那处飞来。那影子轻巧极了,在海宅高地参差的亭台楼阁间起起落落,像只春日翩飞的燕子。

“十六。”周祁低低地唤了一声。

风将他的声音散去很远。

那影子一滞,不情不愿折了方向踏上周祁所在的屋顶上来,却远远地立着,并不走去坐着的那人身边。

“你去哪了?”周祁提的是个问题,语气却平到了极致。

“谷里。”苏锦六回得极为简短。

“去做什么?”

“散心。”

“散到这时?”

“是。”

“吃饭了么?”

“……吃了。”

“吃的什么?树皮还是草根?”

“……”

周祁也不再多话,将身侧的一个小小食盒拿到靠近苏锦六的这一侧来,缓缓打开,“今日海老爷子摆了筵席,我看桌上有几个你喜欢吃的菜,便特意留了几个给你。还是热的。”

苏锦六没有动。

“过来。”周祁加重了一分语气,“这些日子一直风餐露宿,你的胃也是个娇惯主子,一直就没怎么吃好。这一顿,我就是塞也得给你塞进去。”

苏锦六终于挪了步子走近,坐得却离周祁两尺远。他沉默着接过沉甸甸的碗筷,第一口饭喂进嘴里,眼圈便红了。

周祁细致如斯,身边人一丝一毫变化都落在他眼里。苏锦六陡然的情绪生变让他既有些不知所措、又是在意料之中,思绪几转,终究没有张口,只是默默递过一块帕子去。

那不发一言的剪影满盈心事,桩桩件件,都是与旁人相关。

他哪里插得进去,在哪里才能寻到自己的位置?

苏锦六接过帕子,囫囵在眼上一抹,深吸一口气,继而一口一口扎扎实实吃起饭来。

一碗饭吃完,肚子却依旧跟胸口一样,空荡荡的。

“你若吃不饱,这里还有汤。”周祁轻声道,“或者,我去厨房再给你弄点什么。”

“……好。”

寂静的黄昏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自屋顶跃去地面。小小的食盒在周祁手中稳稳地拎着,不知怎么竟给了苏锦六些许安慰。他一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一股脑地跟着周祁往前走。周祁与路过的海潮说了什么他也没留意,魂魄全然飞到了天外去。

因有海潮指路,倒也没怎么费时间找厨房在哪。只是大厨房已经被锁住,唯独小厨房还开着。周祁将小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一小把面粉和几片蔫了大半的萝卜叶。

“我给你做个疙瘩汤好了,你将就一下。”周祁说着便挽了袖子,利落地生火、煮水、和面、下水,不出半刻,锅中隐隐已经有香味飘出。

“师兄。”

周祁随意回了一声:“啊?”

苏锦六的声音里带着干燥的苦涩:“我被下了追魂印。”

周祁怔住了。

“被谁下的、什么时候下的、为什么会被下?”

“她、七日前……不知道。”

周祁将手中的筷子一扔,提起放在桌上的长剑便要出门。

苏锦六被惊醒一般跳起,将周祁一把抓住:“你要做什么?”

周祁眼睛里有明晃晃燃起的怒意:“你说呢?”

“她已经走了。”苏锦六黯然道,“追不上的。”

“追魂印,散异香,蛰伏七日,以聚百鬼,噬人心魄也。”门外忽有人道,“此印无影无形,被种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知觉,但七日一过,魂识被百鬼同时啃咬,痛苦万分,生不如死。相传由前朝央王委托碎花手闺冉乔所制,专门用来折磨犯人,是一门天下人皆知,却久已失传的秘术。”

听声音,竟是方才指路的海潮。

周祁与苏锦六对视一眼,长剑一勾,将门打开了。

海潮也不见外,拿手里扇子扫扫桌上的灰便直接坐下了:“只是前朝一夕覆灭,大名鼎鼎的碎花手也难逃死局,昔日所创种种奇艺巧技也几乎尽在战乱中散佚,十中唯剩一二,亦是残缺不全。谁知今日竟能重新得见他老人家的手笔,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周祁面上一冷:“闺冉乔是何等魔障妖孽,一身妖术净用来危害人间,死有余辜。海公子不但不避口,反而极有悼念缅怀之意——怕是不妥罢。”

海潮似笑非笑:“那流光扇呢?在下今日不小心,偶然听得一段墙角——周公子对流光扇仿佛是极为珍重。可那流光扇是谁所造,不知周公子了解几分呢?”

周祁有些愣怔。

“不过舍妹手中那一柄流光扇其实并非真品,算是在下不才,照着手卷仿制的,其中精髓仿得零零散散,只能算半个成品。舍妹见了喜欢,便让她拿去了,做个防身用。”海潮一合扇子,面上露出些不谦的笑容来,又似想到什么,急忙补充,“但在下也只是个匠人,于武学上是一概不通,这一点上还是远不及凌霄诸位师兄弟的。”

周祁本以为这海潮是个只会吟吟诗作作对的懒散公子,没曾想他竟是与那海凝一样的深藏不露。仿制流光扇说来轻松,可那扇子散发的灵气却是只真不假,绝非粗制滥造之物。只是不知他此番突然来搭话有何用意,正要出声试探,却听苏锦六不冷不热道:“不知二少爷还要在这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若只是来欣赏追魂印,等明日发作之时,定会邀请二少爷前来观赏。”

想来是海潮方才那句“三生有幸”有些戳他痛处,否则依苏锦六的性子,如何也不会以这般语气来说话。海潮倒是个心宽的主,听罢这一番话也不生气,抖开扇子来扇扇:“这倒是不必,一来我不会解印,你发作时我在旁边杵着不过是个闲人,说不定还会生出自己无用的感慨;二来苏师弟五官扭曲、口涎四溢的面容我也不是如何想欣赏。我只是想问问,这印是谁给苏师弟下的?”

苏锦六反应奇快:“你找她做什么?”

周祁心中一个激灵——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是护着她!

海潮“噗嗤”笑出声来:“我不过一介散人,连鸡也不曾杀过一只的绣花枕头。师弟这么紧张,还是怕我能伤了谁不成。我要寻此人,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他便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来:“当然,我也不是白白伸手。若苏师弟能与我告知这位高人去向,我便将这颗丹药赠与于你。这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丹药,但于止痛却有奇效,明日印发时定能用得上——怎么样,不亏吧?”

苏锦六看也不看他:“无可奉告。”

海潮一耸肩,正要将那盒子收回去,却被人止住了。

“是个女妖。”周祁看着手中的盒子不疾不徐道,“容貌妍丽,身形修长。身边随行一个妖童,约莫十岁大小,时而化成少年模样,手中时刻提一个青花包裹。他二人从海宅离开不久,此刻应在前往东乾的路上。”

海潮若有所思般朝面前这对互相较着劲的师兄弟看一眼,道声多谢,摇着扇子施施然出门去。

他前脚刚走,苏锦六便要炸毛。

“她那样厉害,单凭一个海潮,自是动不了她。可要我眼睁睁看你受苦,”周祁转过身去,将锅中已经快要煮成粥的疙瘩汤盛了出来,放去苏锦六身前,“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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