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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铃铛 32 身心疲惫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389 字

漫天霞光下,盛夏的一切都温柔又明朗。

匆忙的脚步声响在林间,惊起数点飞鸟。裙摆仓促揉在指间,刮过沾满露水的小枝,沾湿一片。

“小姐你慢些啊!”

花竹在十五身后有气无力地喊。

十五皱了眉头匆匆跑回,拽过花竹的手臂扯着她一起,跑了两步又觉得她实在是个负累,干脆心下一动,足下一点跃上树梢,轻飘飘飞远了。她虽实打实是个半吊子,却也是个从小练功的半吊子,爬个树对她也不是如何难。一路默不吭声地跟着飘在前头引路的黑影舟摇急急往前赶,恁是清凉的早晨,额上依旧是覆了一层薄汗。

“便是那处。”遥遥望见那石台,舟摇抬手一指,“他就在那上头。”

十五又惊又惧:“他跑这样远做什么!”

“粟儿可还撑得住?”舟摇回转身来关切地问,“我背你上去,也是可以的。”

十五怒气冲冲道:“谁要你管?带路!”

舟摇轻哼一声,也不管十五如何挣扎,长臂一伸裹住她腰身,不过两三瞬便飞至崖边那石台上。瞥见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将十五极快地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这不比你自己快得多?”

他说着露出一个歪歪斜斜的笑来,像是讨赏。

可他本身便是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哭,任谁也看不真切。十五被他陡然一搂,本就有些不耐,想他还如此嘲讽自己,更是心中来气,伸手把他推开,便要去看十六。纵使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看到浑身是血、衣衫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苏锦六时,十五还是被吓得一个激灵,浑然忘了自己是站在崖边,第一反应便是往后退去,幸得舟摇探身一揽,将她拉了回来。

“没死。”舟摇慢腾腾道,“这些伤都是他自己挠出来的,没人真正伤他,只是痛苦太真实了。最痛的一阵也已经过去了,现在在缓着呢。”

“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十五向他吼着,“若你早说那追魂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会这么迟才来?!”

舟摇转过身去:“我可是早就跟小粟儿说过了,是小粟儿你自己磨磨蹭蹭不肯摇铃铛,怎地反倒怪起我来了?以往你出了什么事,第一反应不都是摇铃铛么,我又有哪一次来迟了呢?”

十五越发恼羞成怒,一双杏眼瞪得通红。

挣扎良久,她终于低下头去,迟疑而颤抖地走向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血人,想伸手探一探他,却不知该从哪处下手。她蹲下身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人凌乱纠结的头发,看见那双半睁着、疲惫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听见他干涸的唇中溢出的低低呻吟,眼泪滚滚落下。

眼前的天光蓦地亮起来,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自己脸上。苏锦六疑惑地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叠影重重。只是鼻端除了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还能闻得见柔软的馨香。没了方才的鬼气森森,才明白原来是已经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啊。

“你……来啦。”

他的声音轻轻的。

十五泣不成声,连连道:“是我,是我。十六,你现在……好不好?”

苏锦六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好呢?我不好,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十五哭得有些号啕:“我怎么会希望你不好呢?你脑子是不是坏了?”

“你就是啊。”

他的眼睛里染上了干涩的苦意。

“十五,让一让罢。我来背他回去。”身后忽然传来周祁的声音。

原是花竹跟不上十五,便转了身去请了周祁来。

十五转头看见师兄,匆忙擦了眼泪,想要站起却发现腿已经软了。有人扶了她一把,才能勉强站起,立到一边去。

她以为是周祁,转头一看,却是舟摇。

周祁此时哪里分得出心来管十五——面前这个不肯接受他半分好意的倔骨头,满身的伤痕和污血如同芒刺,刺得他眼眶和心口生疼。他原本是想背十六的,可一将那人翻过来,只见被磨破了一层皮肤鲜血淋漓的胸口。手软软地搭着,指甲也因为抓挠而断裂,满目所见皆是猩红。

周祁闭了闭眼睛,忍住鼻中的酸楚和眼眶里汹涌的泪意。两手穿过那人脖后与膝弯,咽下喉中一团戾气,跳下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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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尹刚刚才起,在院中晨练。才开了个头,见周祁沉着脸抱个人匆匆过来,十五还哭哭唧唧地在后头跟着,正是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半死不活的人是苏锦六。他虽与苏锦六结了一路的梁子,见师弟这副模样,也未想别的,更不多问,只赶紧收了剑在前头开门。

“我去打水。”周祁将苏锦六放去床上,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出门去。

十五想问“那我呢”,见周祁不管她,也只能默默吞了声,转去看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苏锦六。她自小便是家中最受宠的女儿,只有旁人来伺候她的分,哪里会照顾人。苏锦六伤成这般,她也只会坐在床边,除了抓着他的一截衣角哭得抽抽搭搭,什么也不会做,也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

蒋尹从苏锦六的包袱里翻干净衣服,被十五的哭声搅得有些心烦意乱。虽不明面嫌她哼哼唧唧的哭声惹人心烦,却一直皱着眉头,赶人的眼神似有似无地往她这儿飞。

“你出去罢,我给十六脱衣服。”

蒋尹将苏锦六的门服放去床边,见十五毫无反应,干脆一把将她拎起,丢到门外头去。看着小姑娘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十六这是怎么了?”

十五哽咽着道:“追魂印。”

蒋尹大吃一惊,但还是马上冷静下来,低声道:“回去了赶紧把脸洗一洗,换身衣服,别让别人看见了。这件事不许跟你爹说,听见了吧?我们今天下午就回门里,你也不要跟别的师兄讲。”

十五愣愣地点头,如游魂一般往自己院子走。路上遇见提着水一声不吭的周祁,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异样。

师兄对十六的关照,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她有些恍惚地想。

继而又好笑一般敲了敲自己脑袋——想什么呢?

“想什么呢?”有声音戏谑。

十五一惊,忙转头往周祁的背影望去,见他没有异样,才抬眼朝墙头上蜷成一团的黑影瞪了一眼。

“旁人看不见我。”舟摇从墙上飘到十五身边来,“两年不见,小粟儿连这都忘记了吗?”

十五长久看他一眼,不再说话。默默行了一路,回到自己房中,拿过桌上的铃铛递给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舟摇。

舟摇愣了一瞬,继而有些阴阳怪气地笑起来:“还给我?小粟儿你在逗我么?”

“我害怕。”十五轻声道,“追魂印是那样可怕的诅咒,如果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十六肯定不会遭这种罪的……”

话音未落,眼前疾风掠过,十五被人狠狠一推,后脑勺实实磕在墙上。疼痛还未来得及蔓延,舟摇长长尖尖的冰冷指甲便抵住她柔软的脖子:“小粟儿这样说,意思是——我是不干净的东西?”

他的声音比他的指甲还要冷。

“你不是吗?”十五因流泪而泛红的眼眶更红了,“舟摇,我们不是早就已经两清了吗?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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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物被凝固的血粘在皮肤上,脱下来时,应是疼的。

清水徐徐拂过伤口,洗去血污,应是疼的。

药膏涂在伤口,应是更疼的。

可苏锦六一声不吭,连眼睫也不曾颤动半分。若不是胸口起伏、呼吸平稳,蒋尹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死了。

周祁挑起冰凉的药膏,对蒋尹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后背未上药了。背上都是些轻微的小伤口,我一个人来就可以。师兄也累了这样久,回去歇息一会罢。”

蒋尹看了苏锦六一眼,轻声道:“若我没有猜错,十六这个样子应当是与那白发妖女有关?”

周祁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蒋尹苦笑道:“我本想着回山要向师父告上一状,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十六,你如今吃了这样大的亏,也该长记性了罢?”

苏锦六闭着眼睛淡淡道:“谢师兄。”

门吱呀作响着关上了。那个从海潮那得来的红木盒子不声不响地搁在床头,为满室寂静添上不轻不重的一笔。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还躲那样远。”

苏锦六不答。

“以后,不要再见她。你若与她再见,我便上告师父。我是你师兄,有督你行端坐正的权力,更有防你行差踏错的义务。”周祁将药膏推平,扶苏锦六坐起,为他披上衣裳,目光冷得像要结冰,“门里生死契容忍你犯两次大错。若我报上一次,你仍不悔改……”

苏锦六轻笑一声。

“贱命一条,有什么可珍惜的?死了多好,落得清净。”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熬得通红,声音是带着笑意的嘶哑,“去报啊,快去。”

周祁正为苏锦六扣襟上盘扣的手顿了顿。

“我啊,真恨不得能一巴掌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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