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 锦妖似火
卷四 铃铛 35 忘忧之苦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578 字

鹅黄纱帐层层叠叠,将一床锦缎半遮半掩。床边一只小巧香炉熏着忘忧香,持灯拿一把小扇蹲在床脚轻轻摇着,甜腻香气缓缓氤氲,盈满房中。他一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床上哀哀叫唤的流火。

“你是有多不小心,才能将自己伤成这样?”录渊拆开包得歪七扭八的布条,上好药又重新细细缠上雪白纱布,“纵然断手断脚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养得三两日便好,可毕竟是疼在自己身上……”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疼了,跳崖的时候指不定多爽快呢。”持灯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地嘟囔。

流火拿未伤的那条腿踢他一脚:“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就把它割下来煮了下酒。”

跳崖?

录渊眉毛一跳,手中纱布不自觉裹得紧了些。

流火轻轻吸口凉气:“下手轻些——”望向录渊的眼里已经多了一抹泪意。她平静时的眸子是深黑的,眼白又有些泛青,黑白分明得通透。此刻泪光映着烛光,便有些晕开般的流转,似桃花潭中落入流星,荡起眼尾的微红。

腿上传来的痛意牵住她的眉尖,蹙起一个浅浅“川”字。

录渊的目光自那川上流淌徘徊,徜徉不定。

楚楚动人、楚楚动人。

“别听他的。是我不小心,才会摔下去。不然我找死么?又不会轻功——”流火的语气里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媚气。她将此趟去中原的经历细细地给录渊讲了一遍,只是其中的细枝末节被她偷天换日了多少,也只有床边一脸鄙夷的持灯方知了。“我让江渠走,可他不愿意。”两条细软的手臂缓缓搭上录渊的肩膀,“你们怎么都这么固执呢?江渠也是,你也是,还有他……他也是。”

她的柔软白发蹭到他的胸口,侧脸搁去他的锁骨,却嫌硌人。

录渊握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让那个已经被忘忧香迷了心智的脑袋顶啊顶,最后好好地放在他肩上。

听见她舒服地长呼一口气,才将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放开。

那个“他”是谁,录渊并不是太想知道。他低下头去,目光望去那细致雕花的香炉,不知怎么竟有些想把那玩意扔出去。

流火却像知道他心事一般:“别打那香的主意——若没那香,我睡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录渊一愣,继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是了。睡罢,明日你不是还有事要做么。”

慵懒窝着的人“嗯”了一声,更深地往他怀里钻一钻,呼吸渐渐绵长起来。这一路来许是累了,竟打起轻微的呼噜来……像一只猫。

袅袅烟气妖娆地缓慢盘旋,经罗扇一扑,便四处仓皇逃散。入人心肺,钝人神识,促人入眠,是为忘忧。

录渊心口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若没那香……她的发梢如何柔软,怕是到此时,他也不得而知。

*******************************************************

晨光熹微之时,海潮第三次来到这小院门前。

檐下稳稳燃着的长明灯让他安下心来。叩门声清脆,惊起围墙上悠闲散步的长尾飞鸟。

等得片刻,院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持灯揉着惺忪睡眼磨磨唧唧地开门——

“你来这样早做什么?姐姐昨日睡得迟,现今还没起呢。”他满腹怨气,“净挑好时候来扰人清梦。”

海潮抱歉地笑笑:“那在下便再等候片刻便是。”

院子那头却有一扇轩窗忽地被推开:“持灯你个小杂种,又对客人无礼了不是?”

那声音听来并未如何怒气冲冲,甚至带些调笑意味,持灯却“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瞬间便摆出一副做小伏低姿态来:“海公子去西厅稍等片刻,姐姐她马上便来了。”

海潮一面觉得这少年煞是有趣,一面心中一动,状似随口问道:“小友与那位姑娘可真是姐弟?”

持灯还没睡醒,模糊不清地咕哝道:“什么小友姑娘,我叫持灯,姐姐叫流火。我也不是她弟弟,不过是她从前跟人打架的时候被打折的一小截骨头罢了。”

“……什么?”海潮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人下了毒,姐姐一条手臂血肉都坏死,只剩一截骨头留了下来。她觉得丢了可惜,就把我化成了人形。”

“这样说来,流火姑娘……是不死之身?”

说话间已经走到西厅。持灯拖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又上了茶来。海潮正奇怪他为何不回话了,转头一看,哪里还见方才那个少年,唯有一个小童乖乖低着头立在门侧,而昨晚曾见过的那个女子娉娉婷婷而来,坐去主位上。

眼前所见虽有些诡异,却倒是应了周祁所说。

“见过流火姑娘。”海潮起身拱手。

“海公子好生客气。”

海潮微微一笑:“毕竟是求人办事,想来便得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流火取过茶杯,似笑非笑道,“态度么……公子三次来我府上,态度好像都有所不同啊。公子常在江湖上走,想来早已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只是我这里不太吃这一套——刨根问底,向来是我的事情,而不是公子你的事情。公子有何事,只讲便是。”

海潮干笑两声:“姑娘既是爽快人,那在下也不兜弯子了。只是……姑娘还有不知的事情么?”

“多的是。你就当我什么也不知道,把该说的都说了罢。”

海潮沉吟半晌,仍未开口。

流火眯了眯眼:“据我所知,海老爷子与凌霄灵嗣峰邱真人可是挚交?”

海潮心中明朗,道:“在下其实师承朱琪大师,平日里不过钻研奇门遁甲、无事画画花鸟,十年前受人举荐成为暗影门中掌事,实乃阴差阳错,不提也罢。因不过挂个虚名,且今日暗影门势力已经式微,是以父亲并不多管。如今提起此衔,实在是为舍妹,并不是要倒行逆施、掀起什么波澜。舍妹海粟自小身体孱弱,虽在凌霄习武,却不过是个挂名弟子。父亲担忧舍妹安全,是以于十年前借我接任掌事之际去暗影门挑选影卫,以保舍妹平安。”

流火一怔,笑了起来:“海老爷子果然厉害,借外人之力来护女儿也便罢了,还特意请了两个对头来。”

海潮苦笑道:“说句大逆不道之语,今日之事,或许正是起源于我那说一不二的父亲。家父曾有一友,正是昔日鼎鼎有名的九龙镖局大当家。当年九龙镖局被山匪灭门惨案震动整个江湖,想必姑娘也有所耳闻。那帮山匪极其残忍,将镖局门内二百余条性命尽皆砍杀,连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未放过。家父曾于酒醉后与我透露,当时他接到了大当家的求救信,却因将信将疑而误了救人良机,此事也成为了他此生的最大遗憾。

“再说回暗影门。不知姑娘是否知晓,已死魂灵怨气聚集不散,便极易形成怨灵。暗影门招徕怨灵,让怨灵投身自己门下成为影卫,与活人缔结契约,以自身怨气形成的力量来守护契主。契主要么以钱财雇佣影卫,要么以自己来世的生命来作为交换。若是钱财,则归暗影门所有;若是来世生命,则续给影卫,以让影卫在契约结束后完成自身未能完成的夙愿。

“我那时本已为舍妹挑好影卫,哪知父亲来到,一眼却挑中了一个新来的怨灵。我以为父亲是看中那怨灵怨气强大,便与父亲解释,怨气过于强大,容易脱离契主控制,并不适合保护舍妹。可任我如何劝阻,亦无法动摇。后来才知,那怨灵名叫舟摇,正是那镖局大当家之子——两百多口性命无辜被屠,死前冤怨之气尽皆加诸于他一人之身。父亲为了补偿他,更是将自己来生之命许给那舟摇。

“在暗影门内,无论契约时长,每个影卫都只能缔结一次契约,是以无论契约完成与否,契纸皆由门内保存。舍妹本已于两年前安全无虞度过幼年,我们也本以为此事就此落定。可就在一年前,却莫名出了差错——舍妹与那影卫舟摇的契约无故被毁,那舟摇亦不知去向,门中苦苦搜寻一年,仍无结果。

“现今门内各位掌事皆无计可施。舍妹安全不得保证,父亲不言,但我知他心中定是万分焦急。在下无用,多方尝试无果后,只得走上现今道路——寻觅老门主踪迹。本已以为山穷水尽,偶然间竟然得知追魂印消息……这才一路寻到流火姑娘此处。还盼姑娘能出手,若能解此迷局,我海家定当重谢。”

这长长一串听完,流火忽然嗤笑一声。

“说到底,也不过是老爷子捅个娄子,害了女儿,再要儿子来补。这做父亲的,倒也挺好意思。”

海潮这便不好再接话了。

“认真算起来,我也算是暗影门的对头。你暗影门出了岔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长乔已经去了四百多年,再记恨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流火站起身来走去门边,远目望去小院顶上那片湛蓝天空,“若我没有算错,你妹妹如今已回凌霄山。她的安全你自是可以放心,在凌霄那种地方,区区一个怨灵还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静观其变罢。”

“若是活人,总是诸多顾忌;可死人,他们什么都没有,自是什么都不怕。我只担心就连身在凌霄,他也敢乱来……”

“什么都没有,便什么都不怕?”流火将海潮的话重复了一遍,缓缓摇头,“海公子,你这便错了。”

海潮看着她眼里闪过的那抹近似哀伤的情绪,一时间有些愣神。

“海公子所言我都已记下,何时需要公子帮忙,我自会派人通知。”流火拂袖隐去眼神,“报酬么,只需公子做好一件事即可。”

“姑娘请讲。”

“把你房里那个长头发女妖精从那几个凌霄弟子手里要了来,送到我这儿来罢。”

Copyright @ 2017-2018 book.pinshuyun.com Allrights Reserved 版权     备案:浙ICP备18010002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