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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铃铛 36 明眸善睐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661 字

流火站在门口,目送海潮的背影缓缓走远,展开手心。

海潮临走前递到她手中的那朵海棠安静地躺着。

淡蓝色的火舌沿着掌纹缓慢汇聚,将那花瓣温柔舔去腹中。

有人走来她身边,手中持一柄木梳,替她将散落开的头发一绺一绺仔细归去耳后。指腹与梳齿缓缓抚过头皮,有种入骨入髓的酥痒。流火方才起得匆忙,头发草草梳过便来了西厅,发梢有两处打了结还未来得及解。那人极其耐心地用梳子将头发理顺,手轻得像风一样,比起她平日里自己粗鲁的拉扯要好上许多。

在海宅时被长链抽断的那簇头发还未长长,细碎地掩住脖子。那人干燥的手抚上脖侧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凌霄度化鬼妖的速度,可比你想得要快。派海潮去,只怕来不及。”

流火轻笑一声:“不过是逼长乔现身罢了,来不来得及,都无所谓。至于能不能度化那女妖,还得看凌霄的本事。”

抚弄着那处疤痕的手一顿,缓缓地垂了下去。

持灯在一旁听得有些迷糊,指责流火跟录渊两人在打哑谜。

流火耐心地向他解释:“你知道那妖精控制海潮为她画像的法术叫什么吗?”

持灯挠挠后脑勺:“不就是附身么?”

流火摇头:“那法术叫占魄,比附身要高级得多。只占取一部分魂魄,让旁人做自己想做却不能做之事,要是行得好,修行再高的道士也发现不了。这样好的法术,她却只学得皮毛,其实是可惜了。”

持灯疑惑道:“这‘占魄’……可跟追魂印的‘追魂’有点关系?”

流火展眉一笑:“追魂占魄,玩阴弄阳。这等二流嗜好,自然是长乔那老妖精才有的了。”

“可这跟那个女妖……?”

“除了养魂与占魄,什么本事都没有。明明连凌霄那几个青头小子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收了,可她却好端端地活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觉得这妖精古怪得很?”

“姐姐是说——这妖精跟那个什么闺冉乔有关系?”持灯恍然大悟,继而又疑惑了,“可闺冉乔不是死了吗?”

“刚想夸你聪明,一句话的工夫又傻了。”流火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长乔不过是这几百年没出来兴风作浪,哪里死了?若他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大祸害,若是不活个千年万年,怎么甘心?”

持灯嗤道:“你现在分析得头头是道,定是得了高人指点,还净知道在我面前人五人六。当时在海府可没见你对那女妖精有什么高见,正眼也未瞧上一眼,随随便便就让她被凌霄收走了。”

他瞥了瞥一直站在流火身后的录渊。

流火罕见地未同他生气,轻叹一声道:“是、是。怪我年轻时一心只顾着自己,一不管天下大事,二不管江湖轶事,三不管身旁人鸡皮小事。不然若我早知道这女妖精是长乔什么人,自是不会放过她。那女妖精身上定有什么窍门保她平安,否则依她那三脚猫本事,不知死了多少回。长乔这么多年均未现身,此次也不见得就能如我所愿。但也无妨,若海潮能将她带回,我身边也是多了个筹码。”

久未开口的录渊出声了:“筹码?你方才对海潮说的话,原来只是骗小孩子不成。”

“就权当我是说一套做一套罢。海家此事,我本不想管;若海潮不提,我恐怕都要忘记了长乔这个人、忘记了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可是最近发生的事、遇见的人,却好像都在提醒我,并没有。什么叫越想忘,越不能忘,怕就是如此。”流火闭上眼睛,“火灭了,便由它去。可是它若再复燃,甚至找上门来,不顺势而为添个柴,我就不是我了。”

——小家子气,她向来贯彻得最彻底。

录渊一颗心不知怎么有些沉。

流火不可能不知道,若长乔归来,对他意味着什么。

“录渊。”她突然转过身来唤他。

他几乎本能地开口,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非得身边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你才喜欢?”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可是他知道流火听见了,因为她的笑容在脸上冻住了一瞬,如同一朵红杏在春日开得正盛,却突然迎来一场暴雪。她有些笨拙地眨一眨眼,继而眉目笑得更开,将那层突如其来的寒霜密密实实地消散:“你说什么呢。我是想问你,长乔给自己编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又是这样,她总是这样。

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总是她的过人之处。

“未池碎花手,绝世闺冉乔。”

不敢再去看她那双故作天真的眼睛,他将目光放远,看去街对面屋檐下那个挂了半年早已褪色的灯笼,小心地掩住方才的失态。

持灯将这十字一句念上一遍,嘻嘻笑道:“我还以为那些江湖侠客的绰号都是别人取的呢,没想到原来都是自己瞎诌的。‘碎花手’这名字本来就面了吧唧的,还敢称自己为‘绝世’……这人脸倒挺大。”

流火不轻不重打他一掌,嘴角噙着恶作剧般的笑:“你敢这样拂他面子,小心他从安斟门做成的棺材板里竖起来揍你。”

正是心事重重与嬉笑闹腾交织,门内有人道:“当家的,中原那边方才传来消息,说是朱家夫人朱琪去了。”

是李巷。

流火反应了一会,方将朱琪这名字与阴沉宅院中那张黯淡疲惫的面孔联系起来。

“何时没的?”

“人应当是早就没了,只是被抛尸荒野,今日才寻到。另,那几位如夫人目前已经回去朱府住下。”

流火一皱眉:“她儿子呢?”

李巷道:“说是莫名消失了,活死不明。”

持灯疑惑道:“朱夫人以自己的魂识来养鬼胎,按理说她一死,素儿也定会没命。鬼胎虽不是人,却也有实体,这样平白消失,没可能啊。”

“很简单。有人把他掳走了。”录渊道。

“谁?”

“舟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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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五这一天,正是邱真人的两百岁寿辰。

子栖山灵嗣峰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大暑初过,子栖山一片浓郁墨绿。虽是盛夏时节,却有满山翠枝荫蔽,就算人群摩肩接踵,也仅有三分暑意。邱真人捻着胡子站在灵嗣峰主厅前迎客,一张脸笑得彤红,身旁坐着提笔记礼的周祁与宋荻——灵嗣峰现今总共便只有十五个弟子,还有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姑娘,人手少得很。周祁本与苏锦六一同在山门立着,哪知邱真人嫌宋荻字太丑,镇不住场,大手一挥便将周祁招了过去。

周祁有些担心——毕竟苏锦六一个笑脸也不会摆,哪里做得了这种送往迎来的事,只得把在回廊里立着的仇冰扯了来换上。

老九正领着宾客言笑晏晏地走到回廊,见苏锦六脊背立得笔直,一脸认真里透些少年人方有的稚气,不由起了作弄之心,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十六,哪天你这万年冰块脸化了,师哥便带你去山下的茗香楼——就凭你这身板样貌,若能咧开了嘴笑起来绝对是如清风穿堂过,我敢说连青禾姑娘也能被你迷得团团转。”

苏锦六淡淡看老九一眼:“青禾红禾都是师兄的,我怎么敢抢。”

老九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茗香楼里还有个红禾姑娘?你小样平时还装正经,这也不看那也不去的,这回可露出狐狸尾巴了不成?”

苏锦六有些语塞——他不过胡乱诌个青红,哪里晓得一说竟然给说中了。正是窘迫得红了耳根,却听得老九忽然道:“十六,你瞧瞧那边那个小姑娘——穿月白色裙子的那个,好不好看?”

苏锦六向着老九指的方向随意一瞟,见人群里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不知是哪位宾客的随从,正在不远处的花园里匆匆行着。这小姑娘无论是身板还是相貌都平常得紧,在一堆锦衣缎袍的公子哥与闺秀间毫不起眼,可就是这一眼,苏锦六的目光偏偏定在了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了。

老九啧啧道:“瞧你这,眼睛都直了——眼光倒是和你师哥我挺相似的嘛。依你九师兄所见呢,所谓美人,并不一定得全身上下都是宝,就算其他地方都不过尔尔,只需要有一处夺目生辉,那就已经是极好的了。这小姑娘便是这样。你别听他们说陆师叔底下那个关师姐一双美目如何如何,我跟你说,这小丫头才叫明眸善睐、天真无辜、黑白分明、清澈通透……”

老九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回响在耳际,苏锦六却已经无心去听了。

她变了样子,隐了气息,可他就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不说她琵琶骨穿着的链子还绕在他的手腕上——何况那花枝纷纷繁繁,将她遮了个大半,唯有单薄身姿时隐时现。

她在安心做自己、不隐藏容貌的时候,眼睛并不是如何出彩。可是当她伪装时,将一切光亮都收敛,眼睛里的华彩便掩不住了。他第一次见她时,她脸上纵使污迹斑斑,但是眼神却已经足够他心头火热了。

感觉到有人说话,苏锦六才反应过来。

“请问两位师兄,霁雪堂应当如何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来他身前,身后一个从未见过的锦衣公子,施施然摇着扇子,像在等她。

老九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沿着这条回廊一直往下走,见着一丛翠竹右拐便是。”

她也笑,一双笑眼亮盈盈的。谢过老九,眼神在苏锦六面上停留一瞬,又云淡风轻地挪了开去,转过身来,脸上和声音里的笑意依旧未褪:“少爷,请和我一道罢。”

锦衣公子淡淡“嗯”了一声,主仆二人一同去了。

霁雪堂前翠竹摇曳,宁静清幽。

“你这怨灵胆子倒挺大,连凌霄也敢闯。”

方才的笑语凝上了一层冰。

锦衣公子丝毫不为她的语气所恼,反倒粲然一笑:

“你我二人,难道不是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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