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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红绡 47 风香绕路
作者:陈走由 时间:2018-05-19 01:32 字数:3470 字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红绡心中转过千百念。

她虽自小生在王城,却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儿,从不曾见到王上是何模样。林府庭院深深,却也总有碎散八卦飞进墙内。府中女眷闲时在廊下嗑瓜子,便总如麻雀一般凑在一处,飘摇着眼神、红着耳根,一边嬉笑着说些后宫春宵帐暖的绯闻,一边故作矜持地扯了衣袖和罗扇来掩住吃吃笑着的嘴角。

那时还是林冉的她听了,也不过眨一眨被缚在布绫下的眼,便转身去了。

能如何呢?她这样的贫瘠人生,还能期盼开出什么不一般的花朵么。

她们说过许多,林冉也听过许多。

猎场上百步穿杨的纪王,朝堂上指点江山的纪王。

却没有人说起过,他们北峪举国景仰的纪王,是和她一样的异类。

连林老爷子也未曾说起过——林老爷子是开国元勋,是叱咤风云的大功臣,怎么会不知道王上有那一双重瞳。

所以……当年林老爷子将她一条命留在这世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上的眼睛,难道不应是要天下地上的无双么?

于是如今飘摇半生,终于见得同类,还来不及欢欣,便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攥住了契机,同时却被人拿捏住了性命。果然不该如此盲目莽撞的,红绡颇有些后悔地想。

不过能步及此处,或许也不枉活这一遭罢。

脖上的手如同铁箍,眼睛似乎充了血,视野渐渐模糊起来。下颌传来的要命的饱涨感似曾相识——许多年前爹自尽的那个夜晚,娘将自己捆在井边,粗糙的麻绳紧紧缚在脖颈。恐惧与窒息感如同刀锋刺破胸口,未见伤口,血腥气却从喉头开始蔓延,填满整个口腔。

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娘说,自己出生那日,是个雨天。

北峪干旱,许久也未下过那样大的雨。瓢泼一般的,像要冲走一切。

而她一出生,持续了三天的大雨便戛然而止。天际暮云冉冉,夕阳自山后散出绯红的温柔光线。

鬼使神差一般,她开口了。

“王上……外面,下雨了。”

脖子上的手渐渐松了。

“轰隆——”一声,沉闷雷声响彻天际。似有人痛快拉开闸口,雨声万点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掩住地面丛生的疑窦。

男人的手掌温暖厚实,代替布绫覆住红绡懵然睁开的眼睛。她的长睫扑闪在他手心,带起温柔的痒意。

纪王都已经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便咽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这一双四瞳的眼睛,是孤此生最大的耻辱。”

——他本是想这样对她说的。

——她是一面镜子,将他的耻辱彻头彻尾地映出来,不给他任何喘息闪避的机会。

他是王,他的怒意本不需为她这样脆弱又渺小的存在掩盖。

可他忽然改了主意。

“你怎么这么脏。”他动作极快地重新将布绫覆回她眼上,略带嫌弃地拎住她领口,轻轻巧巧便将她拎去一楼,一掌便把茫然不知所措的红绡推去漫天雨幕里,“好好淋一会儿。”

红绡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大雨砸得彻底愣住了。她僵硬地推开湿透的布绫,无所适从地看着那个转身便要进去楼里的宽阔背影。

“我……”

“把眼睛盖上,别乱跑。”纪王头也未回,话语却从雨后毫发无损地穿来,“等会就来接你。”

那声音里仿佛还带点笑意,像一团柔软的棉花,沾些入口即化的甜味。

红绡在雨里站了整整一刻,寸步未移。直到指尖冻得青乌,才有人握住她的手肘,巧妙一拽,便将她拽到马上去。

马蹄声声踏破水洼,迎面扑来的风雨或许寒冷,纪王的斗篷与胸膛却温暖,将纤瘦的小姑娘整个都密实裹住,将她与周遭的风风雨雨都隔开。

红绡有些拐不过来地想,这便是翻开新篇章了?

弯弯绕绕许久,马将将停住,身后的人便痛快利索地翻下马去。捂了许久的暖意瞬间便消逝,红绡打个激灵,扶住马脖,小心翼翼地探脚去寻马镫,腰上却被人扶住,似端一盆花一样轻巧将她放去地上。

纪王的动作关切又娴熟,红绡的腰肢却都是僵的。

“有这么冷?”他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

红绡费力压压心头的仓促,轻轻摇了摇头。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纪王牵着她的手腕,引她去摸一处厚实干燥的大门,“这处是孤的别院,院里也都是亲信,没什么多余的人。衣食住行院里的嬷嬷都会给你安排好,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安心度日便是。孤近日要出趟远门,便不能陪你。你且好生住着罢,也顺便养养身子。”

他说完便要走,衣角却被红绡迅疾地拉住了。

“王上……给我赐个名字好不好。”

纪王笑了笑:“风香绕路拂红绡。多好的名字,为何要改。”

他将手放在她小小的脸上,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隔着布绫轻敲她眼皮,从喉头低低压出的声音似一朵柔棉:“别让他们看见。”

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等我回来。”

他的低音真是要命。

红绡便按照纪王所说,安心地住了下去。嬷嬷们都是和蔼人,知她是纪王亲自送过来的,又因她“看不见”,是以更对她多加照拂。红绡年纪虽轻,却深信“无功不受禄”,也不怎么习惯养尊处优的日子,便与府中一干人等都处得极为融洽。

纪王此去,便是有些漫长的一个月。那日红绡坐在庭中,懒懒地逗弄院里嬷嬷养的一只猫。忽听得门外马蹄声声,她心中骤喜,一时间竟忘了膝上还搁着一只睡得迷迷糊糊的猫,径直站起,便要去门口接。猫受了惊,一身长毛瞬间炸起,忙不迭地从她膝上跳下去之前,还记得翻过身来,狠狠地挠了红绡一把。

红绡吃痛,心中骤然一沉,满是不好预感。只听飒飒风声破空而来,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肩头便是一阵刺麻感受。

“我们也是奉旨意办事。”失去意识之前,陌生的声音冰冷地响在耳际,“对不住了,红绡姑娘。”

昏昏沉沉中,有人拽去了红绡眼上的布绫。她在周身排山倒海的惊呼中惊醒,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窄的铁笼中。铁笼四四方方,中间一道门闸将原本便狭小的空间一分为二,自己被铁链缚在笼子这一头,而笼子的那一头,卧着一头毛色驳杂的狼。

红绡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仓皇地环顾四周,却只见人人坐于帘后,焦躁不安,窃窃私语,夹杂最多的便是“重瞳”二字。

所有人都像在急切地等待一场好戏开场。

可主位却是空的。

身后有人说话了。

“姑娘莫慌,时辰还未到呢。”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红绡颤抖着声音问。

“我们?我们自是王上的人了。王上方才打猎回来,正巧姑娘也在,便找点乐子。姑娘筋骨虽弱,但也结实,这母狼刚刚生完一窝狼崽,身子还虚得很,姑娘拼一拼,或许还有些胜算呢?”

胜算?

难道这不是赤裸裸地置她于死地吗?

这是要做什么?纪王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将她从花楼里赎出来,又把他最精致的别院赠给她住,难道不是喜欢她吗?

可他如今这样对待自己,是只当自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自己这一个月日日夜夜的期盼,原来竟都是痴心妄想么?

门闸缓缓打开,手脚上的铁链也松散开来。母狼却依旧恹恹地卧在地上,听见铁条抽动声,眼皮也只是倦怠地抬一抬,对笼子另一头的红绡一副兴趣全无的模样。手脚冰凉的红绡才松一口气,便见母狼的耳朵猝然竖了起来,脊背高拱,目光迅速变得急切凶狠,狂躁地在笼中来回扑跳。

红绡心中脑中一片空白。

她靠紧了背后的铁笼——这是束缚她的东西,却也是此刻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此刻,就在此刻。

红绡忽然发现,主位上坐了一个人——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的人,他来了,还是一如她初见他那日地珠环翠绕、左拥右抱。红绡还未来得及看清他面目上是何表情,头顶似有大雨倾盆而下,浇得红绡魂飞天外。那雨腥臭滚烫,烫得红绡呆愣地伸出手来,看满手满身狼藉的满目猩红。

原来那不是雨,而是狼血。

那是母狼刚产下的狼崽的鲜血。

母狼的咆哮排山倒海,震耳发聩,却挡不住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柔棉一般的声音缠缠绕绕、持久不息地传入红绡耳中。

未曾开智的畜牲残忍且愚蠢,一双长爪锋利如刀,狠狠刮过红绡面上,溅起一片血肉模糊。

红绡发出一声痛苦长嘶,双手紧紧捂住双眼,跪倒在地。

世界一片刺目的红。

那个人,他高高远远看她,以旁观者的姿态,对她的痛苦置若罔闻。他离她离得那样远,远得她看不清他面目,却依旧能听见他小声地与身边的女伴说话——嗓音低低地压在喉咙,像一团缠绕纠结的柔棉,带着笑意,正是那日对她说“等我回来”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伪更】是给第一卷的林师兄和三师姐加了一个小番外,还记得第一卷剧情的小伙伴可以去瞅瞅

另外感谢@坐在最后排的人的打赏!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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