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多年没有外人进入，宋清入了村子之时，仿佛全村的狗一起狂吠起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多时，家家户户都伸出了脑袋，打量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外人。

宋清四处张望，这儿房子全是用花岗石块垒砌起来平房，这样的房子想来是当地的居民就地取材挖得山中的石矿铸就而成，并未打地基，适宜房子并不能磊过两层，然而，这一路走来却不见一根电线杆子。这儿竟然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宋清踩着泥泞的黄泥小道，吧嗒吧嗒地走着。远远眺望着牛邙山山顶，之间云雾缭绕于半山腰之上，再向上望去，却是怎么也望不到头了。

宋清敲了敲一家人家的门，这一小小的举动，却引得观望的人们开始接头交耳起来。宋清却也毫不理会。

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门缝，伸出一个扎着发髻的小童，显是一身道士的装扮。

“仙师今日闭关，改日再来吧……”说罢，便要将门关上。宋清伸手一推，那小童手上使劲，那门仿佛被加了千斤顶似的，再也推动不了。小童瞪大了眼睛，只道眼前这青年年纪尚清，哪里来那么大的气力！

“你进去跟他说，一饭之恩，忘否？”宋清面无表情，轻轻松开那扇木门，小童才惊骇地发现那木门竟然被摁出了一个拇指印，上面指纹清晰可见！赶忙一个葛冷，跪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是回答道：“仙……仙师今日真的不在屋内，他……他去山顶降妖去了……”

宋清眉头微皱，嘴角不由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笑容：“当年那个要饭的，现在也成了大仙了？世上招摇撞骗的人可越来越多了……”说罢，从衣兜里取出一个东西，丢给吓地坐在地上的小童，说道：“我知道问你他什么时候回来，你一定会跟我说少则三五日，多则三五载。不跟你废话那么多了，你把这个东西给他，告诉他，宋南海的恩，他该还了！”

小童早已脸色苍白，赶忙点头，见宋清让他去了，一溜烟地跑的飞快。

“大大大大仙……大事不好了！”小童穿入内屋，一溜小跑，到了一个小院子，院子东面却磊了张八仙桌，八仙桌之上，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衣衫褴褛，坐在一张小竹凳之上，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张竹凳只有两个脚，那人却闭着眼睛，兀自发出一阵阵鼾声，却是睡熟了的模样。

小童瞧见这模样，不敢大声呼喊了，只得恭恭敬敬地坐在那人的旁边，不敢做声。只是脸上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从怀中掏出适才宋清给的物事，仔细端详起来。这东西长的奇怪，仿佛一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爪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摸上去非金非木，质地却相当坚硬，上面细细密密地覆盖着一层鳞片。

小童望着那如乞丐模样的大仙，喃喃道：“怎么办……大仙神机妙算，说今日会有大难降临，果然被算中，只是这时候，怎么还是照常入梦寻怪去了……”

等了半晌，那大仙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小童便定了定心，捏着手中的东西，走到门口，悄悄推开木门。宋清依旧站在门外，没有离去。

他定了定神，咳嗽一声，推开了门，“这位……”想要打声招呼，却发现不知道怎么称呼了。明显门外的人不是一般的村民，按照大仙的说法，这人大半是来找麻烦的，喊道友却也不太合适，一时间便打住了舌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宋清见眼前这孩子有点傻乎乎的，不由笑道：“你是他儿子么？”

小童诚惶诚恐，摇摇手忙道：“不不不不，我是大仙的弟子，是个孤儿，大仙从山坳子里把我捡来的……”

宋清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挠挠脑袋道：“我叫孟凡子。”

宋清一听这话，微微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老匹夫，还真敢给你起这个名字！梦贩子，哈哈哈，倒也真是他的老本行……”

这几声仰天长笑，让孟凡子更是不知所措，只得尴尬地赔笑两声。

宋清摸摸孟凡子的脑袋，跟他说道：“我知道你师父在做什么，你进去，问他说，噬梦灵珠，三个百年穿山甲爪肯换么。”见孟凡子一脸疑惑，便点点头示意他去。

孟凡子只得再次折返回去，取出手中的物事，“能行么？”

不多时又站在了院子中的八仙桌下，轻声呼喊道：“大仙……大仙……”喊了半天，呼噜声兀自响个不停，孟凡子只得清了清喉咙，道：“噬梦灵珠，三个百年穿山甲爪卖不卖？”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响动，那大仙竟然从两脚竹凳上一个轱辘滚了下来，摔的那凳子断了个腿。

小童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在地上哼哼唧唧挣扎着爬起来的大仙，“还真有效……”

这时才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一脸乱糟糟的花白的胡子，看不清原本面貌，更辨别不出原本年纪，只露出个眼睛，眼神却与这邋遢形象迥然不同，深邃悠远，小童一惊，赶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却听那大仙操着极其浓重的南方口音厉声问道：“谁教你说这句话的？！”小童畏畏缩缩说道：“那……那人正在门外……”大仙忽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干你老母！过了十五年的好日子，怎么还是找上门来了！！冤孽啊……”

小童说道：“大仙……”

“你别说话，让我哭一会儿……”大仙打断了孟凡子的话，仿佛一个小孩一般在地上不顾形象地抹着鼻涕眼泪。哭的累了，才说道：“宋南海在哪儿……”

小童心道：“原来他叫宋南海，不知道跟大仙有什么纠葛……看这架势，是来寻仇来了，这可怎么办。”回答道：“他在门外……”

大仙转头正要走出门，忽然见小童攥着拳头，不由问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夺了过来，看清那手中的东西，忽然打了个哆嗦掉在了地上。

孟凡子惊讶地看着大仙。

大仙在村中名望甚高，所有的大事都要询问他，这个村庄只要有了这位大仙，就什么都不怕了，却从来不见他如此的慌张。此刻的大仙，双手却打着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孟凡子惊讶地发现，大仙竟然又落下泪来，只是此刻的落泪却与适才破皮无赖般的哭泣完全不同。

大仙蹲下身来。他身形原本高大，虽然一副邋遢道人的模样，却也少不了几分威猛的架势，此刻却如一个失去了玩具的小孩一般，孟凡子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份深深的凄凉。

“大仙……”

大仙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还说了什么……”

孟凡子说道：“那人说，一饭之恩，忘否？”

“忘否？忘否？宋南海，你未免太小瞧我刘一手了，你怎么就先我而去了呢！”大仙忽然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那个东西，满脸的悲愤。“贩子，你随我出来！”

“是！”孟凡子答应一声，随着大仙走向门口。

村中的居民早已炸开了锅。自宋清踏入这个村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在大仙的府邸敲门，却已经属于大不敬的动作，有几个精壮的汉子早已拿好了手中的家伙事准备等大仙的弟子一声令下便将这入侵者赶出村子。

“喂！外乡人，你来干嘛？！如果是路过，我们欢迎客人来做客，但你来打扰大仙，就别怪锄头扁担伺候了！”

宋清仿佛没听见，连瞧都没瞧一眼。

那青年见宋清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挥起了手中的锄头，便要向宋清砸去。

这时候，吱呀一声，外头已经雨过天晴，一丝雨后的阳光仿若细线一般投入了大仙的梦幻般眼睛。

“都住手……”

那个年轻人愣住了，“大仙……他……”

门被推开了，孟凡子恭恭敬敬地领着大仙走出门外。一时间，整个村子的人都惊呆了！

“大仙……出……出门了……？”在他们的印象里，大仙已经在那屋子里呆了十来年了，终日只为村里人占占凶吉，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这一反常的举动，让村民们诚惶诚恐。

“他是我的客人。”

一句话下来，那年轻人啪嗒一声丢下了手中的东西，赶忙跪倒在地。

宋清目不斜视，望着大仙的眼睛。大仙一惊，发现宋清的眼中竟然蒙上了一层灰白，当下对他的身份再也没有一丝的怀疑，只是忽然间悲从中来，颤着声音道：“宋南海他真的……”

宋清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点了点头，“嗯！”

一个轻轻的回答，仿佛一道雷电击中了他的脑袋，大仙再也经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黑，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