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一身利落黑衣的顾祉誉自外走进,当视线触及站在澹台知茗身侧的顾祉眉之时,顾祉誉忽得目光一顿、停住身形,双拳不自觉的紧紧握起。
虽早料到澹台知茗会将顾祉眉带回,可即便心中做足了准备,在走失了多年的亲生妹妹终于站在面前的这一刻,任他心思如何深沉,也还是做不到心中狂喜而不露声色。
而顾祉眉,在见到顾祉誉的一瞬,亦是惊诧不已。眼前这人,剑眉星眸、眉间一抹英气,与记忆中分别多年的哥哥的样貌何其相似?只是当年的陆将军之子陆祉誉,乃是个笑如春风的阳光少年,而眼前之人,虽面上带着丝笑意,却难掩冷肃之气,且周身隐隐带着些杀气。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要经过多少血雨腥风的磨砺,才能造就如此骇人的气势?
二人目光对视,眼中的一切,早已印证了彼此心中猜测。如今他们已经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分别起,多少次梦中重逢、相拥痛哭,醒转时加倍的痛心和思念。如今终于相见,二人却默契的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仅相视一笑,便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顾祉眉身边这人乃是摄政王澹台知茗,而他们兄妹二人,是罪臣遗孤,且一心复仇。若暴露了身份,后果难以设想。如此,就算心中急切的想要相认,仍是不得不强行忍下。
顾祉誉唇角微扬,看着顾祉眉,对澹台知茗问道:“这便是你前日说的那位知己吧?果真不染俗相。”
“没错。”澹台知茗点头轻笑,而后对顾祉眉道“你面前这人名叫顾祉誉,原是我贴身侍卫,因南靖国一战屡立奇功,且骑射之术一流,被皇兄封为射声校尉,掌管禁军中的弓箭手部队。”
顾祉眉闻言,暗自为兄长高兴。且不论顾祉誉留在澹台知茗身边是为何,能在家门败落之后凭自身实力成为射声校尉,足矣令顾祉眉感到自豪。兄长如此,也算不负陆家世代枭雄的英名。
浅笑着对顾祉誉行了个常礼,顾祉眉轻声道:“祉眉见过顾校尉。”
顾祉誉抬手示意免礼:“你可是七王的心上人,今后可莫要再对我行礼。况且这不是在皇城,无需那么多礼数,随意便可。”
澹台知茗闻言一笑:“你还不是每次见我都要坚持礼数?方才所言,你也要谨记于心,你我之间,何必拘礼?”
顾祉誉抱拳颔首:“是!”
对于顾祉誉这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为,澹台知茗也只能无奈一叹,随即道:“罢了,陪我喝杯茶吧!”
深夜时分,气候凉爽适宜。顾祉眉待在澹台知茗为她安排的屋子里,看着桌上的古琴出了神,想起这一天内所经历的事态转变,只觉太不真实,仿若梦境一般。
两情相悦的玉染墨摇身变作澹台知茗,感情与复仇牵扯在一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怎么说,能通过澹台知茗寻到顾祉誉,也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即便不能相认,至少清楚挚亲安然无恙,以后还能经常相见,这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挚亲、挚爱,都在身边,若抛开仇恨和谍者的身份,一切都是十分美好的。只是,眼前的一切越是美好,便越是令她感到不真实。是否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这美好,又能维持多久?
次日一早,顾祉眉穿戴整齐,听燕十一说澹台知茗早早的进到了书房,便找到祥云寺厨房,亲手煮了些清粥,炒了两碟素菜,端着托盘朝书房走去。
书房外的院子里,顾祉誉和燕十一如往常般等候在外。顾祉眉见到他二人,先是行了个常礼,随即道:“他还没有出来?”
燕十一点了点头,见顾祉眉手上端着的清粥小菜,满脸惋惜道:“七王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这粥啊,姑娘算是白煮了。”
顾祉眉疑惑:“他不出来,我送进去便是,怎么能说白煮了?莫非他为了写字作画,连吃饭都不顾?”
“姑娘有所不知……”
“不知什么?”燕十一刚想告知实情,却见刘沅琪自一侧走来:“知茗哥哥这不吃早饭的习惯,御医都说过他多少次?时间久了,可是会影响身体的。难得祉眉姑娘有心,这粥自然是要送进去才对。”
“可是……”
燕十一刚想说些什么,刘沅琪再度开口打断:“没什么可是,知茗哥哥身体要紧。顾祉眉,这粥,就劳烦你送进去给知茗哥哥吃了。”
顾祉眉柳眉微挑,发觉有些不对,却想不出哪里不对,便是对几人行了个礼,端着托盘走向书房。
澹台知茗这进到书房便不准他人打扰的习惯,在场几人除顾祉眉之外都十分清楚,也很清楚一旦打扰了他,他会如何恼怒。刘沅琪此举显然是想陷害顾祉眉,若澹台知茗发火,一怒之下将顾祉眉赶走,那是刘沅琪最想看到的结果。
燕十一急着想告知顾祉眉,但碍于刘沅琪,也只能闭了嘴。顾祉誉淡淡看着刘沅琪,眼神之中暗藏不屑。对顾祉眉,竟没有一丝担心。
刘沅琪笑得很是得意,看着顾祉眉一步步走到书房门前,只等着看好戏。想到澹台知茗对顾祉眉发怒、将顾祉眉赶走的画面,刘沅琪笑得越发得意。
然紧接着,却见顾祉眉开口唤了声,便推门走进了书房,之后,门内一片寂静,根本没有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
刘沅琪感到十分不解,莫非是澹台知茗转了性子?还是顾祉眉运气好,偏巧赶上澹台知茗心情极好之时?
想着想着,脚步不自觉的便走近了书房,直走到近前,仍未听见屋内有任何声响。刘沅琪撅着嘴巴对着屋门愣了会儿,想着若当真是澹台知茗心情大好,那就算她刘沅琪进了书房,自然也不会有事,如此,便狠了狠心,推开了门。
屋内的澹台知茗和顾祉眉,正坐在书房内一张方桌前,喝着清粥吃着小菜,时不时的互相看向对方。目光相对时,一个浅浅含笑,一个眉目温润,伴着屋内的书香气息,怡静,温馨。
推开门看到这样的一幕,刘沅琪着实意想不到。平时喜爱独处、恨不能与世隔绝的澹台知茗,刘沅琪费了多少心思也连他的衣襟都碰不到,就连陈少武用尽各种法子想让澹台知茗多少合群一点儿,都屡次失败。就是这样的澹台知茗,如今面对这样一名女子,竟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刘沅琪的忽然闯入,屋内二人皆将目光投去,未等刘沅琪回神,便听澹台知茗冷冷道了声:“出去!”
这一声冷言惊得刘沅琪浑身一颤,怔了片刻之后迅速关门退出书房,而后看着面前屋门,满肚子的委屈疑惑。为什么澹台知茗在面对顾祉眉时温润如玉,转向她,便是另一幅神情?
刘沅琪走出去之后,澹台知茗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放下碗筷,面色有些阴沉。顾祉眉轻叹了声:“你这是怎么了?”
澹台知茗起身走到放置笔墨的长桌前,看着桌上一副未完成的画作,轻道:“不要问,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顾祉眉又是一叹:“我在屋内陪你,倒是不难,只是苦了屋外等候的校尉大人和燕十一。”
澹台知茗看向关闭的屋门:“祉眉,身在帝王家,表面看似尊贵非常,世人艳羡不已,可谁又知道身为帝王子孙的苦楚?朝堂之事,我向来无意插手,我只想要多些空闲自在,但皇兄似乎并不想让我太安生。对我来说,外面等候的不是顾祉誉和燕十一,而是无数棘手之事。”
这番话中蕴含的无奈,顾祉眉虽不能完全体会,却也能理解个七八分。
身为摄政王,即便他不想管理朝内事物,该尽的责任也逃避不开。澹台临秋每日派人来将大小事物传给顾祉誉等人,再由顾祉誉等人汇报给澹台知茗。对此,澹台知茗一直谨慎回应,可谓如履薄冰。不知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时近午间,澹台知茗终于唤来屋外的二人,顾祉眉退了出去,准备为澹台知茗准备些饭菜。这时,一名僧人端着些饭菜走了过来,本想送进书房,但见着那几人正在议事,便是顿住了脚步,对门外的顾祉眉道:“看来七王与校尉他们一时半会儿谈不完,贫僧还有事情要忙,这饭菜,就先交给姑娘好了。”
顾祉眉点头接下,之后走到院中石桌前,本想先将饭菜放在石桌上,却是一个没放稳,洒了些菜汤出来。
顾祉眉自嘲一笑,明明修习着一身的好武艺,怎至于连饭菜都端不稳?然没过多时,她竟开始为方才的失误感到庆幸。
江南之地,夏日将近,洒出的菜汤很轻易的吸引来几只蝇虫,这几只蝇虫,在落到菜汤上面后不多时,一个接一个的掉在地上。
顾祉眉见状,看了看四下无人,仔细嗅了嗅这些饭菜,果然发现端倪。
这是一种不知名的慢性毒药,长期服用可使人浑身无力,随着毒素累积,可使人身体逐渐衰竭,最终死去,如正常死亡一般,查不出任何人为痕迹。
想不为人知的杀死一个人,这种毒简直是首选。能将饭菜送到澹台知茗嘴边,下毒之人布局也定然周密。这个想害死澹台知茗的人,莫非就是玉莺口中那位主上?这有毒的饭菜,澹台知茗吃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