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隐匿于天涯海角的一处小森林中的镜花水月，也算是仙界禁区。不是因为天帝不让人去，而是因为她师父，镜源，将此处与别地划分开来。外界人等，若无镜源许可，均不许进入此地。

说来也怪，当年越梦拜师的时候，已经是被贬下凡的越梦了。那个时候的她记忆是被抹除干净的，谁也不记得，并且也已经被革出仙籍，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但是镜源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要收她为徒。她问过镜源为什么，但他只说是因为觉得熟悉。越梦又问那他可知道她的过去，镜源没有回答，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越梦一直对她师父充满了好奇心。但是镜源这个人，很安静，也很单纯。不是心思单纯，而是目的单纯，一旦想做什么就会竭尽全力的去做。不管是创造，还是毁灭。

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画地为牢，天帝也没有管他的原因。

宁愿将他隔离，也不愿让他步入毁灭。

或许他自己也不想步入毁灭。越梦以前问过他，但他没有回答。镜源是个很沉默的人，话不多，却常能一语中的。所以即使越梦知道她师父挺可疑，但她还是选择相信。

她一直都只相信自己。

镜源一直不愿意让越梦看到他施法的样子，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所以当镜源为流云治伤的时候，越梦还是乖乖的待在镜花阁等候。

说来倒是很奇怪，镜源一向不出镜花水月，可是今天就在越梦到达那里的时候，镜源竟然就像有所预知一般等候在山林前。越梦稍稍呆了几秒，才想起发问：“师父，你为何……”

“你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你在等我？”

“呵。”镜源轻笑，“等了几百年了。”

越梦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恐：“为什么？”

“没什么。”镜源接过流云，然后轻飘飘的甩下一句话，一溜烟上了山去。

黄昏的霞光总是一片萎靡之色，黑暗的，夜空将要来临，正在逐渐清晰的月亮映衬着镜源的银白面具。他的目光，注视着越梦，不含感情的，不像豹子一样具有攻击性，也不像兔子一样纯良无害，而是单纯的，洁白的。

他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他说。

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怎样把你身边这些爱你的人一个个害死。

他们会在你身边，一点一点失去呼吸。你会亲眼看着他们，逐渐冰凉。你会感觉你们之前的回忆，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现，你也会感觉到，这个爱过你的人，肯为你死的人，到底有多爱你。

可你不爱她，或者说是不能爱她。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所以不能爱，只能不可选择不可避免的伤害。

这是镜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时的镜源看起来很寂寞，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半边脸，越梦一直到现在都认为自己没有办法透过那层冰凉的金属，看到他真实的面容。

可她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神一直很落寞。他嗜酒，但不醉。以前的越梦也是一样，有点小痛苦小烦恼就会去偷师父的酒喝，最好是要喝到酩酊大醉，这样就可以遗忘前尘，自在片刻。

有的时候，镜源会和她一起喝。

也只有喝醉的镜源，才像个人。有感情，有痛苦，有不堪回忆的人。但是他不愿提起过去，越梦问过，他从来不说，喝下的酒一口一口全数灌进胃里，也带着他对前尘往事的忏悔一起咽进肚里。

他沉默，沉默，任凭时间如一条小河，他只愿在这小河中，洗尽自己身上的罪孽。

他单纯，也复杂。

越梦不问。

他不说，她就不问。

但每一次镜源目光深邃的眺望远方的时候，她的心里，都会感到没来由的恐惧。她能猜到一星半点，但是拼凑不出事件的原委。她觉得，她也需要时间的沉淀，早晚有一天，师父会把那一切，统统告诉她。

她也会很乐意听着。

不论用什么方式。

镜源去找越梦的时候，她正在戳那株镜花。

这个是这里独有的草，开花时间不定，但是只要开花，便会结出如镜子般的果实，八面玲珑的果子。这果子也没什么其他的用途，唯一比较厉害的就是，六界所有物种都可以通过这枚镜果，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或是最恐惧的东西。

越梦以前也玩过。不过镜果里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问镜源，镜源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模模糊糊的说，她的未来，自有天定。

越梦在发呆。身边的雪球——一只好吃懒做的兔神，咬着草叶吃得开心，蹭蹭她，抚着肚皮，四脚朝天的躺下。越梦揉揉她的肚子，她盯着她，三瓣嘴仿佛在笑。

天帝本来是罚她来这做苦工的，结果当面对着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外加冷酷俊美的帅哥时，雪球就爱上这里，再也不想回去了……

越梦对此表示很惆怅，镜源对此没态度。

他的银白色面具，只是看起来纯洁柔软罢了。

“你在想什么？”

“没。”越梦拿起镜果，在阳光的照耀下，果子的四周闪耀着光芒，却仍是不可改变的一片漆黑。

“不想问问他怎么样么？”

握碎镜果，很干脆的答道：“不想。”

镜源嘴角上扬，银色面具下的面孔阵阵嘲笑。

“你怕他死。”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无需恐惧。”

越梦站起身，伸出手，手心处是一片深红如血，却干涸成黑色的桃花。她注视着，细细抚摸。

第一次与他相见，她同他手心相握，印下两片桃花。

她的，他的。

粉红，代表存在。

黑色，代表死亡。

越梦燃起火苗，跳跃于掌心，黑色的桃花被吞噬，消失殆尽。

镜源看着她做这一切，看着火苗吞噬桃花却不损伤她手掌。她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可他却觉得此刻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形容她的悲伤。

那是从心里流淌而出的。任何语言去形容，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突然觉得有些怀念以前那个肯为他人疯狂坠落的，有情有义的越梦呢。

很蠢，也很美。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