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这天在下雨，我就知道，这样的日子，肯定会出点什么事。

除了我忘记带伞被折腾到很晚才回家，除了若夕子的伞被我强行借给了尹南方。

林落落同学终于献出了人生之中最宝贵的初吻。

是那么神圣的，绵长的，优美的，轻轻地触动。好像只是在下雨天，由雨水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嘴唇，凉了一会儿，又变得温热。

这些都是我刻意制造的机会，林落落又不由自主的把全部的过程都告诉了我。

她说尹南方把伞都往我身边靠，他自己却打湿了很多，然后她我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他的头发完全被雨淋湿了，脸上也有水滴，可是那样子看起来很闪耀，很美好。很像露水里面折射出的阳光。

有怀念中的味道。

也是这样闪耀，美好，温暖。

哈，落落竟然不自觉的咧开了嘴。

笑起来真好看。谁不是这样呢。

然后他带她在公用电话亭躲雨，就这样，那样狭小的空间，那样暧昧地场景，平平淡淡交往了一个多月的两人终于接吻了。说得好像很顺其自然，其实多亏了天时地利人和。

说这些的时候若夕子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自然，阴沉着脸，居然也没有多调侃林落落几句。

我拍了拍夕子的背：“诶，别生气啊，不就是借了你的伞吗，虽然咱两都打湿了，可这不都是为了林落落和尹南方这对小情侣吗？”

夕子没有回答，黑着一张脸，我迅速地回忆我是否有欠她的钱，十秒之后确定应该是没有的，那就是林落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得罪若夕子大人堕入爱河的人欠了她的钱。

夕子啊，你不是小气的人啊，就原谅这个不知死活的人呗，看在人家幸福的分上，是吧？

可是接下来短短几天的变化，就像是酝酿了很久火山，由最开始预示性的点点喷发到最后的湮灭全城，来得让人如此不知所措，让所有人都不能接受。

就像是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在了火山喷发的岩浆里，那么无助，那么凄凉。

沉静愉快的生活终于到了尽头。

最开始是夕子和南方打打闹闹，你轻轻拍我一下，我顽皮掐你一下，两人眉开眼笑，夕子却向落落告状：“快管管你们家的尹南方，他就知道欺负我。”

然后是两个人上课的时候把小纸条传来传去，细细方方的小纸条，隐约可看见蓝色黑色的字体，暧昧地连接在一起，没有人知道他们写了些什么。

渐渐地我发现每次吃饭的时候也是尹南方和若夕子在相互调侃，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而林落落，却像陌生人一样插不上话来，表情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

我找借口拖着林落落离开，她却说都是朋友没什么大不了，这很正常啊。

我不知道落落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敢在意。一个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个是自己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还是自己的初恋。

若夕子换了新发夹，粉红色糖果模样，气质配极了若夕子，可爱又不失淡雅。可惜这发夹竟然是尹南方送的。

夕子笑着问落落：“好看吗？尹南方还挺会挑的。”她的脸上又露出了浅浅的酒窝，可是此时怎么看，都觉得不是那么单纯的微笑。

落落没有回答，走过来和我说话。我没有看到的是，她的眼里流过一丝清泉。

我知道落落多少有点不开心，夕子和尹南方，就算是好朋友，但更加是好朋友的男朋友女朋友，在这个时候怎么也应该避讳的。

中午的时候我和落落去了办公楼。她依旧是一瓶红茶，我依旧买了冰可乐。

我以为她会和我讲尹南方，讲若夕子，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讲。只是闷闷的坐着。

我问她你不生气吗。

她说有一点，可是好像也没什么。表情真挚得让我相信她完全没有看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幕一幕。

然后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中午。

回到教室的时候看到的一幕更是让我惊讶，若夕子和尹南方坐在一张椅子上，戴着同一双耳机，听着同一首歌。样子极为亲密。

分明就是情侣才会做的事情。

就算是情侣，也未必有这样的动作。那张椅子，明明只容得下一个人，又何必一已婚男一未嫁女去挤，还挤得如此欢畅。

我以为她会尴尬，没想到她却开心地和我打招呼。连起身都懒得做了，似乎这没有什么不恰当的。

林落落眼神有一丝黯淡，我明白静谧如她一定不会冲上去质问什么，是范大冰，就会冲上去给几巴掌，是钱丽丽，就会不动声色的折磨你致死，可惜，林落落只是林落落，不会发火，不会使阴，只是好像不知所措。

我拉着她走出了教室。

“你难道真的没反应吗，你不是应该狠狠生气吗？”

落落无奈地对我笑了一个，说：“怎么办，我好像一点都不嫉妒，虽然是有一点生气，也好像只因为夕子，她是我的好朋友。”

这下子，换我瞪大了眼睛，惊诧不已。

“看来，始终没办法真正喜欢上尹南方呢。”落落笑了，明明和我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却感觉她的笑好远，好远。

远到了我看不到的很多年前，封存了很久的记忆，一打开，便如美酒佳酿般散发出浓厚醇正的香气。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关于肖选的故事。

肖选。

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这个名字，让言语并不很多的林落落娓娓道来。

“我们是小学同学，所以说我和他的相识是从六岁开始，可惜这也算不上青梅竹马。”

“我小时候很内向，成绩也不好，会时常有调皮的同学欺负我。他真的就好像故事里的白马王子般，每次在我委屈、在我哭泣时都会出现。他会用手掌抚去我的眼泪，他会讲很多很多笑话给我，他会在冬天给我堆一个很大的雪人，他会告诉我要勇敢。”

“或许对他来说，这只是很普通的帮助，与我而言，却是那一段时光最温暖的回忆。”

我第一次看到林落落的表情这么幸福，却又这么感伤。幸福的是曾经拥有，而感伤的是恨不能天长地久。

“所以，好像真的不嫉妒呢。”

我轻轻地搂住了落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那么美好又那么痛苦。

“可是，我们却始终不能在一起。我知道他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甚至知道他每天有什么课，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知道吗，裴也，他再也不可能是当初免我惊吓给我安慰的白马王子。他的眉头时常紧缩，他的眼神冷漠无情，他再也不去参与别人的世界，也阻止任何人参与他的世界。所以我，也进入不了他的世界。”

“他以为我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他为什么变，我知道他选择这样生活，可是我，竟然一点也帮不了他。”

有温热的液体低落在我肩膀。我拉开落落：“你哭了？”

落落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声音越来越哽咽：“他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有一天他的妈妈被人家称作为“小三”，他生气地去找那人理论，那人却叫他回家问妈妈，他回到家，看到却是倒在血泊中的妈妈和瘫倒在一旁的爸爸。是他亲自报的警，抓了他爸爸。因为他绝对不能相信，那个每天早上给自己温牛奶的妈妈有一天会被人骂作‘小三’，那个严厉却爱着自己和妈妈的爸爸会双手沾满妻子的鲜血。”

我握紧了落落的手，再没有说一句话。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无益，这份回忆，这份感情，只有她自己能够品尝。

可是我依旧不能理解夕子的做法，放学的时候，我带着落落。拖着夕子到沿江风光带。

怎么样，都该给个解释吧，好歹也让我知道其中缘由。

我又不是不信你，只是气你罢了。若夕子你个不明事理的，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朋友吗？很好很好的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又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拼命想着理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所以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来问你，你应该会明白吧？

“夕子，你这样做分明就是在反客为主！”我尽量表现得平静，可是声音还是躲不住地颤抖。我害怕。

夕子竟然开始哭，我一时不知道改怎么办，她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请我们原谅。

我看到林落落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我看不见她的眼睛里面是什么。悲伤或者无奈，或者其他。

忽然间，夕子猛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清脆的声音在河边的风中显得格外刺耳，我还来不及分析她这一做法，下面的话已经赤裸裸不加修饰的侵入了我的大脑，我的骨髓。

“怎么样？我就是要反客为主，我要你们记住，这一巴掌，是你们一辈子欠我的！”

我彻底的僵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袭击而来，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我胸口。是要我们，欠你一辈子么？以这样的方式？

真卑鄙，真搞笑。

这个状况，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的，夕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么说？

落落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般，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我知道，她比我更加难接受这个现实。现在是主人公一号二号和我这个傻帽路人甲。

这一瞬间，若夕字就像是一个极度会伪装的女巫，用善良和可爱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在毫不犹豫地朝最亲的人刺下一刀之后，继续玩弄着刀柄，在本就流满了血的伤口上来回周旋。

最可怕的是，最后的哭泣和认错，却是最决绝的兵行险招，伤得对视体无完肤，再无还击之力。

我无力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三个人如常，没有混乱的场面，却让我感觉这里比一个万人大街还嘈杂还让人头疼。若夕子的脸就在我的面前，我无法分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是的她？那个偶尔毒舌可是依旧善良可爱的她？还是现在这样狰狞着面孔的恶毒女巫？

一时间，那些回忆的画面统统涌进我的脑海，我无法接受，那些快乐的时光，来自于伪装，那些嬉笑的日子，或许是为了今日的致命一击。

我没办法看清楚林落落的表情，眼前全是模糊的一片但是我知道，她的痛苦，只会比我更深。

夕子走得很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这一个晚上，我们都哭了。老子十几年没有哭过连喝酒那一次都没有哭就在这里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哭了。

果然来得措手不及。

还以为最后会把误会解除，三个人向往常一样亲密的回家，嬉闹。

甚至都准备好了去哪里吃饭，算是洗尘。

甚至还有背包里面来不及拿出的绿茶，红茶。

……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们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一起吃过饭睡过觉，一起开心一起难过过的朋友。

原来三棱柱也不稳固，它也会跌倒，会分开。

什么三角型具有稳定性都是骗人的。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夕子的口中说出，那是不是也是骗人的呢？

无处倾诉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不处于你生活之中的地方，让你安心地把那里当成树洞，吞吐秘密。

我把我所有的情绪全部告诉了唐逸风，似乎只有他，可以理解我心中有多么痛。即使是配角，也可以感同身受。

“你看你当初说得多准，他们还在很是不合适，呵。”

“你怎么不问问若夕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需要问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她没有那么可恶，很多年后回忆起来会后悔你没有即时挽救这一份友情，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东西。”

“唐逸风，你是不是喜欢若夕子？”我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任谁都没有想到。

“怎么这样问？”

怎么这样问，若夕子不是加了你的QQ号吗？若夕子不是比我更频繁的找你聊天吗？是若夕子亲口告诉我，你唐逸风说喜欢她若夕子。

算了，你们那点事我管不到，我可以不问，我可以假装不知道，反正从今往后，她也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们再无瓜葛了，有什么好计较的？

“没什么，我瞎说的，不说了，再见。”

我盯着屏幕，又哭了出来，失恋的不是我，当第三者的不是我，可是她们，却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收到了若夕子的短信，她说谢谢我们的闹腾，要不然林落落就不能这么快就和尹南方分手，她和尹南方也就这么快就在一起。

我明白是林落落向尹南方摊牌了。或许，她爱的是记忆中的王子肖选，可是，这样的背叛带来的伤痛，无关爱情。

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管不顾地选择卑微。

卑微只能是自己选择，别人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