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忘忧’真能使人忘记烦恼,宸玖难得睡窄小的躺椅,居然日上三竿还没醒来。
秋风乍起,竹林沙沙作响,一袭青衫的无尘穿过花丛,宽大的袖子无意间拂落两旁零星的花瓣,点点遗落在他身后。
他径自走进竹舍,冷笑着看了看依旧在熟睡的宸玖,端起桌上的茶壶就浇下去。
“哇!谁?!”宸玖翻身跳起,迅速擦干脸上的水,睁眼看见面色不善的无尘,好心情一下无影无踪,没好气道,“小子,别以为你是师父的儿子,本王就会让着你。”
“哼,那老头会没眼见到收你为徒。”无尘面带不屑。
“你说什么?!浑小子,本王比你可强多了。”宸玖平素嚣张惯了,难得碰见比自己还气焰嚣张的人,针尖对麦芒,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三脚猫。”无尘下了结论,背着手道,“九王爷什么时候滚出无尘阁?”
“你个臭小子,竟敢三番五次对本王无礼,活腻了你!”宸玖被泼了满脸的水,现在又受他言语奚落,不免浑身冒火,挥掌朝他当胸击去。
无尘不说话,侧身一让,轻而易举就避开那一掌。
宸玖不甘心,伸手去摸鞭子,劈头盖脸乱打一气,没打到无尘,反将竹舍里的东西弄得一片狼藉,连画都撕坏好几张。
无尘显然没有上次在池州渡口的好耐性,只躲了几招就满面不耐,伸手凌空一抓,将宸玖的鞭子抓到手中用力一扯,连带着把人也扯到面前。
“啪!”的一声,他给了宸玖一巴掌,干脆利落。
宸玖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太顽劣时被父皇教训过,还没人敢这样甩他巴掌,他怒不可遏,骂道:“想死了你!”反手一巴掌甩回去。
无尘冷哼一声,手心运力,一掌震开他的胳膊,淡淡道,“你既拜老头子为师,怎能对你师母的画像不敬,我代她教训你也是应当。”
“什么师母不师母,还给脸不要了!”宸玖被那一巴掌激怒,又羞又气,连耳根子都隐隐泛红。要是传出九王爷被人掴面,以后在那帮出生入死的弟兄面前还怎么抬头。
他狠狠抽出鞭子,骂道:“嚣张小儿,今天就叫你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
无尘用余光瞥他一眼,懒得计较似的,径自走到柜子前,摸出一块撕好的布条一道道缠到手上。宸玖这才发现他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刚刚被鞭子一扯又绽开来,淡淡血渍沾染在鞭梢上。
“现世报,果真皮开肉绽了吧。”宸玖幸灾乐祸。
无尘低头仔细地包扎伤口,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等系好结才冷笑道:“可惜不是拜你所赐,你也没这等功夫。”
“那又怎样,领兵打仗戍边卫国的可不是你。”宸玖撇嘴,“瞧那手长得跟女人似的,活该吧,受点小伤就那副德行。”
“哦?依九王爷来看,玄冰剑留下的伤口很容易愈合了?”无尘反问。
“玄冰剑?”宸玖收起鞭子,若有所思地敲敲额头,“玄冰剑?我想起来了,那是慕容山庄的无上好剑之一,听说落到逍遥门少主的手中,那就是说……”
“完了!”他突然叫道,“这么说那晚带走若离的是逍遥门那位冷血少主,他会不会对若离心怀不轨,糟了,你怎么不早说!”
“哼,”无尘冷声道,“只怕你自作多情了,那日若离是心甘情愿跟他走的。”
“心甘情愿?难道……不会吧,那个人会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头目,不对呀,怎么可能。”宸玖记起在紫烟阁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衣男子,却怎么也无法把他同玉面修罗联系在一起。
想了想,他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那冷少主一定是垂涎若离的美色,用她相公的性命要挟,所以若离没办法,只能跟他走了。”
无尘瞥他一眼,嗤笑道:“没办法?倒还真看不出来,她可是走得欢天喜地。”
“你把若离当成什么人了,她可不比你那些莺莺燕燕,”宸玖不服,“你倒是说说,那少主长个什么样?”
显然对伤到自己的冷玉涵没有好感,无尘哼了一声,不耐道:“无非是一身白衣,大晚上可以扮鬼了。”
“一身白衣?”宸玖重复一句,想起紫烟阁初见自称是若离相公的男子,那人也是一身白衣,难道真的是他?!若离也太不一般了,居然找了个杀手头头做相公。
“我是来找老头子的,他人呢?”无尘拉过一张竹椅坐下。
宸玖揉揉依旧火辣辣的脸,不满道:“我怎么知道,下手这么重,真是反了天了。”
无尘没有听他的碎碎叨叨,拿了一杯茶静静看着竹舍外出神,直到那杯茶凉透了他才回过神,站起身冲宸玖道:“替我带个话,说我来找过他。”
“我凭什么听你的,居然出手打我,这笔账还没和你算。”宸玖翻翻眼睛。
无尘还没说话,外面轻快的脚步声传来,白发白须的老人瞬间已来到门口,他迈进屋内,见宸玖脸上的红痕先是一愣,接着就咳了几声,道:“又打架了?你们算起来是师兄弟,怎么能动手?”
“哼。”宸玖被打,觉得自己占了理,掉过头不理睬他。
无尘依旧坐在竹椅上,冲那几幅破烂不堪的美人图抬抬下巴,“拜您爱徒所赐。”
“什么?!你竟敢……”画圣看见角落里破掉的几副画,又痛又惊,劈手拾了一根藤条就向宸玖打去。宸玖跳开几步,叫道:“你们父子俩恁的不讲理,是他先出手,凭什么打我!不就是几张破画,哪天赔你们就是!”
“目无尊长!”画圣气道。
“你才目无尊长,本王是尊,怎么也该对我毕恭毕敬!”宸玖反驳道。
画圣被宸玖猖狂的叫声气得直跺脚,他手持藤条扫过去,怒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现在毁坏你师母的画像,该当何罪!”
宸玖毕竟功夫不如他,躲了几次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正打在后背上,直接将他打趴在地上。他就地一滚躲过呼啸而来的藤条,有些结巴道:“我……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美人画嘛,我又不知道是师母,我错了行不行,师父别打了。”
画圣扔掉藤条,呼呼喘气,对着那些残画一脸心疼。
“您老别生气,不知者不罪,我重新画给您好不好?师母,宸玖给你赔礼了。”宸玖见画圣反应如此激动,真心后悔起来,毕恭毕敬道。
难得看见张牙舞爪的九王爷变成温顺的猫,无尘冷淡的面色缓和些,片刻又恢复冷傲,不屑道:“就凭你,画画河里的王八还成。”
“我忍你很久了,不要得寸进尺,臭小子。”宸玖瞪他,“要不是你一大早找茬,我能弄坏师母的画像吗?”
无尘挑眉不语,自顾自把玩手中的茶具。
“我就知道你也有错。”画圣咕哝一句,皱着眉问,“怎么想起到竹舍,该不会只想找宸玖打架吧?”
“我准备出去一趟。”无尘伸出受伤的右手,“伤口不易愈合,来找爹要些上好的药。”
“你要出去找若离吗?”老头来了精神,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手里举着一个精致的小玉瓶,“呐,用这个快一些,这次无论如何把那丫头找回来,同她成亲。”
“师父是在强人所难,若离已经嫁人了。”宸玖在一旁搭腔。
“你不要说话。”画圣对他弄坏心爱的画还抱怨在心,转头瞪他一眼,回头对无尘道,“几日后动身?”
“过几日再说吧。”无尘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冲宸玖道,“你也和我一同走。”
“凭什么?我还没玩够。”宸玖撇嘴。
“你若希望那些侍卫找不到你无法复命,就请继续待下去。”无尘用眼角余光瞟他一眼,冷傲道,“唯恐天下不乱的九王爷。”
“要你管。”宸玖愤愤道,还想再同他吵下去,见无尘青衫飘飘,已经走入花径,他挥袖轻轻一拂,点点花瓣漫天飞舞,有些沾到他的青衫上,慢慢滑落下去。
一身功夫用来扑花,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宸玖腹诽,转过头去,见画圣直愣愣站着,就咋呼道:“师父,您老看什么这么入神?”
画圣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无奈道:“大呼小叫的,想吓死人不成!那孩子,同他娘太像,有事往心里埋,就是不肯说,你说我为人父的,是不是太放任他了?”
“是啊,瞧他被您惯成这么样了,对谁都蹬鼻子上脸,不成,不成。”捉到好机会,宸玖当然不会放过,一个劲揪着无尘的缺点不放。
“你师母走得早,我担心照顾不好他,就对他放任自由,很少*他做什么,结果就养成他目中无人的性子。”画圣有感而发。
宸玖趁机讨好道:“师父,您可别指着他养老,多教我些功夫,我一定让您安享晚年,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我说我刚看你顺眼些,怎么就来这些纨绔子弟的招数?”画圣推开他,“去去去,想学好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的,练功去。”
宸玖被他推得后退几步,也不生气,拍拍怀中的小册子道,“师父,我这就练功去。”
无尘阁没有尘世的喧嚣,倒真是静心练武的好地方。宸玖以前练武为上阵杀敌,不免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只是一味求招式而忽视内功修为,差点浪费了一块好料子。
在竹舍后的那片竹林沉心静气一招一式练下去,加上画圣不时提点,短短数日居然精进不少,连他自己都察觉到变化之大,好像内息越来越稳,多次征战沙场累积的戾气也在逐渐消减。
“这老头儿的功夫,练得我脾气都好起来。”宸玖轻轻一掌打在竹子上,笑谑道,“你看九爷都没舍得把你打断,是不是够温柔。”
“那才有鬼。”竹子突然开口。
宸玖吓得一跳,拍拍心口道:“少装神弄鬼,九王爷我神鬼不怕。”
“自欺欺人。”竹子又开口,还落了些枝叶下来,扑扑都打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