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到了, 就是这儿了！”陈平之扬起马鞭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所房舍, 栗子听后从马车里探出半个头, 只见一个府邸前头摆着两个一人多高的大石狮子, 两只大石狮子中间是三间大门, 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写着“镇国将军府”几个大字, 远远看去很是气派。<br> <br> 栗子不禁欢喜道：“想不到这儿还有这么气派的住所！”<br> <br> 陈平之笑道：“那是！这还是上一任驻守北疆的威远将军修建的！李将军来的前几日我就命人洒扫好了！”<br> <br> 李长安骑在马上隔着围墙看见那将军府里亭台楼阁峥嵘轩峻的模样却是皱了皱眉, 若他没记错，那威远将军可就在不久前被圣上剥夺官职发配岭南了。他转身对着陈平之道：“这里离军营太远，我这就这么几个女眷住着这般大的地方也不大方便, 就在军营附近随便找个小宅子就成。”<br> <br> 陈平之愣了片刻，迟疑道：“将军，军营附近的宅子倒是不难找, 前儿打了一仗, 那军营附近的百姓都弃下自个儿家的宅子跑了，倒是有不少没人住的宅子。可那些都是些破落户住的, 将军你真要住那儿？！”<br> <br> 李长安点了点头, 栗子和果子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 可怜巴巴的望着, 半晌, 栗子忍不住小声道：“夫人, 咱们真不能住在这儿么？”<br> <br> 以往栗子若是动了点小心思，不用贞娘发话，春深就教训起来了。可今日春深也眼巴巴的看着贞娘, 贞娘眼看着陈平之走远了, 这才压低了声音同她们道：“你们莫要觉着这里就比军营附近好了。你们也不想一想，北疆边关常年战乱，咱们可都是女子，爷去营中的时候，咱们宅子里没一个男丁，这住的地方又离军营那么远，那外一遭了贼、遇上了匪，爷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这可如何是好？”<br> <br> 贞娘看着栗子和春深动摇了，又道：“可若是咱们就住在军营附近，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能去营中求人帮忙，况且到底是自家地盘，爷就在那儿，谁还敢欺负咱们？”<br> <br> 贞娘眼看着栗子和春深被说动了，这才放下心来。其实这里虽然离军营远了些，却也不容易受到战火波及，况且，贞娘又岂会不知这将军府看着气派住着舒服？可她也知道，李长安不肯住在这儿必是有他的道理，他年纪轻轻就封了将，若太招摇难保不被人用来做文章，她知道他的功业来之不易，她不想拖累他。不过栗子和春深想住得好些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们跟着贞娘来到边关，贞娘待她们很是珍惜，并不想让她们来的第一日便不开心。<br> <br> 马车约莫又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后才停在一条街道胖，陈平之道：“这附近的宅子都没人要了，将军看着愿意住在哪儿便住在哪儿，不过，这里面可乱着呢，将军当真要住在这儿？”<br> <br> 李长安看了看四周，也皱起了眉。<br> <br> 白芍扶着贞娘下了马车，陈平之见贞娘下车，急忙凑过来笑道：“先前在马上的时候我就想着夫人该是个什么样的绝色，今儿一见果真清丽可人。”<br> <br> 贞娘端庄一笑，刚想道句谢，却见李长安硬生生插到了她和那陈平之的中间，贞娘吓了一跳，又因着李长安是硬插进来的，是以贞娘险些撞上李长安的后背。<br> <br> 李长安横在她同陈平之中间，淡淡道：“多谢陈副将夸奖。”<br> <br> 贞娘愣了半晌，忽而反应过来，这李长安自打来了边关后，对着她还真真是无孔不入，陈平之不过随口夸她一句，况且只说是清丽可人，可清丽可人终究仍不是绝色，陈平之这般说虽是夸赞贞娘向着贞娘示好，实则却绝非觉着贞娘算是什么上乘的美人。贞娘真不知李长安到底是在吃味些什么。<br> <br> 正当贞娘打算绕过李长安挑个宅子的时候，却听得一阵马蹄声，不多久，便见一个人骑着马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贞娘凑近了一看，竟是覃知妄，覃知妄此刻神色很是焦急，骑着马飞驰过来，后来不及让马儿停好就急忙下马，一个不慎直接从马背上腾空摔了下来。<br> <br> 覃知妄却也不喊疼，急忙扑来抓着李长安道：“将军救救我阿姊罢！将军快救救我阿姊！”<br> <br> 李长安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不是在驿站里好生休养着么？”<br> <br> 覃知妄急得神色慌乱，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不、她没在驿站里！我们出来了！她被人劫走了！将军救救她罢！”<br> <br> 李长安皱眉道：“该不会是在婴儿冢？”<br> <br> 覃知妄愣了片刻，迷茫道：“婴儿冢？那地方确是有好些个婴孩。”<br> <br> 李长安回头对贞娘道：“我先去一趟，你先挑着，若实在不合心意就同我去营中住。”<br> <br> 贞娘点头，李长安便飞身上马带着几个亲兵走了，覃知妄愣了半晌，待反应过来后急忙也策马跟了上去。<br> <br> 贞娘忽而想到什么，问那陈平之：“陈副将，我记得将军在咱们路过婴儿冢的时候就同我说不让我露面，那婴儿冢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br> <br> 陈平之听了，摆摆手道：“倒是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不过是有些弃婴、又有些劫色的罢了。”<br> <br> 原来，北疆连年战乱，边关战火纷飞、百姓疾苦，这些年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只余下些想走也没去处的民众，偏偏那些留下来的百姓大都是以男耕女织为生，连年战火之下，百姓苦不堪言不说，连带着田里的收成也不大好了。好容易到了丰收的季节，一场战事过去后整个儿田地哪儿还有半点粮食的影子？况且因着北疆风沙大、田地少，是以收成也一直是不大好的。<br> <br> 百姓日子苦，孩子又多，却又买不起避子汤药，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生下来又养不起，就只能扔了。若生下的孩子是男婴倒还好些，那些百姓心里想着儿子养大了还能奉养父母，若家中还有些许余粮便也克服下来了。可若是女婴多半是觉着养大了也是要嫁人，既迟早要嫁出去、北疆百姓的口粮不易得、这个得了那个便没了，就更是不愿意去养着那些女婴，便将其随意丢弃在外头。<br> <br> 有些百姓家中孩子众多，即便是男婴生下来也是照扔不误。这些当父母的怕自己心有不忍再将孩子抱回，便将孩子丢弃在远一些的荒地里，那片地就渐渐成了众多被战乱所苦的百姓丢弃孩儿的地方，渐渐便被此地的百姓称之为婴儿冢。<br> <br> 陈平之原本不大当回事，说着说着也心有不忍，叹道：“夫人别觉着这些百姓心狠，他们若是不狠根本活不下去了。”<br> <br> 贞娘点头，“乱世疾苦，又有几个人能懂。”<br> <br> “是啊，”陈平之叹道，“不过夫人还是少去那些地方为妙。”<br> <br> “为何？”贞娘问他。<br> <br> 陈平之道：“边关女婴大都被遗弃在外，经年下来，成年男子是有不少，可女子却不多。边关的爷们都娶不上媳妇，那婴儿冢附近每日有不少去那儿遗弃婴儿的妇人，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就时不时的去哪儿守着，遇见了独身过去的女子就掠回家里，更有厉害些的搭帮结伙几个人十几个人一起去那儿守着等着路过的妇人。”<br> <br> 贞娘错愕，半晌才道：“怪不得……”<br> <br> 怪不得她一开窗子李长安便急忙让她合上，原是因着这个，如此想来，这覃羽霏多半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在路过婴儿冢的时候被掠走的。<br> <br> 贞娘蓦地想起在婴儿冢见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忽而心有不忍，道：“陈副将，这附近就没什么人愿意养着这些孩子了么？”<br> <br> 陈平之摇头：“边关乱世，寻常人家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儿还有那么多力气去管旁的。”<br> <br> 贞娘沉吟片刻，却只能叹息，这婴儿冢的结远非只言片语就能解，还需得了解北疆当地的民情后再好生想一想。半晌，她决定还是先定下来住的屋子再说，天色渐晚，不能再耽搁了。<br> <br> 她随意挑了一间看着较为宽敞清幽的宅子，这宅子外头大门一共两扇，木制门框上横斜的钉着些湘妃竹，门上钉着对蝶紫铜门环，远远看去倒也尚且算是雅致清幽，只门扉上落了不少灰看着好似许久没人打理。门下石阶用的是带水纹的太湖石，石阶缝隙里种着好些绣墩草，远远看去那绣墩草枝叶繁茂竟有了一股古雅的风致。<br> <br> 只推门的瞬间，贞娘才恍然发觉这宅子似乎真有好些年无人住着了，庭院里杂草丛生，地上也是黄沙遍布。但这宅子的旧主看起来似乎不是寻常人家，庭前阶下之地用平整的武康石铺设而成，贞娘走过去，发觉这一路就好似走在长安城里一般，脚下不见一丁点的不平整之处。<br> <br> 贞娘走过这石阶后便道：“就是这间宅子罢，我喜欢这儿，劳烦陈副将了。”<br> <br> 贞娘很是欢喜，因着这宅子清幽别致很是让她喜欢，也因着这是第一个独属于她和李长安的宅子。是以送走了陈副将后，她便当急忙操持起家务来，她很是喜欢操持家事，这让她觉着她便是李家的主母。她喜欢做个有用的人、也不怕被人利用，她怕的是有一天她成了一个没用的人。<br> <br> 这宅子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贞娘顺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遍，一数正好十八间房。前头的堂屋自不必说，是留着等来客人的时候会客所用，这宅子旧主留下的东西都还尚好，只是有些旧了又因着北疆黄沙猛烈落了好些沙尘在上头。<br> <br> 穿过堂屋，后头便是正房小院，小小的三间正房，两边分列着穿山游廊厢房，皆是青砖檐瓦、石雕花窗，既轩敞又精雅。前院后头是一排倒座的仆房和两间堆放杂物的仓库，仓库里那些杂物还有好些个没被旧主人带走。<br> <br> 北疆苦寒，不比长安城中三月初就已回暖，是以北疆的房舍之中都砌了炕，这宅子的主人显然是用了心，堂屋和前院的正房厢房里不但砌了炕还都铺了地火龙。可后院的仆房却只有几个火盆。<br> <br> 贞娘摇头，叹了口气，春深和白芍都是伺候着她的人，跟着她来了这苦寒之地，她总不能让她们连住得暖和些都成了奢望。<br> <br> 贞娘想着正房边上还有两间耳房闲置着，便道：“白芍，你同春深就住在右边那间耳房罢，栗子和果子就住在左边那间，过了冬再说。”<br> <br> 这宅子正房后头还有一个小高台，贞娘一时兴起，便费力登了上去，正想看看能不能远眺到那军营里头，却见着李长安骑着马腋下夹着个不知什么东西朝着这边疾驰而来。贞娘再仔细一看，李长安夹着的可不就是那覃羽霏么？<br> <br> 贞娘心道，还好只是夹着那覃羽霏骑马、没来个英雄救美后抱着没人骑马归来。只饶是如此，贞娘仍旧对着覃羽霏五味陈杂，覃羽霏并未作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来，只不过是几次让贞娘失了些颜面，可贞娘向来是不大在乎这些的。是以贞娘也并未打算如何收拾那覃羽霏，只想着小小的捉弄她一番便罢了。哪知这覃羽霏竟跟了过来，贞娘心想，以覃羽霏的性子，来了这儿之后只怕是安生不了，贞娘怕也得跟着倒霉。<br> <br> 半晌，贞娘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忙从那高台上下来，春深见贞娘这般，莫名道：“夫人怎么了？可是看见了什么东西？”<br> <br> 贞娘严肃的摇了摇头，紧接着便带着春深往外走，边走边道，“栗子果子白芍，赶紧出来，那覃羽霏又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