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贞娘昨日颠簸了半日又将宅子粗略收拾了一遍, 是以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被外头的吵闹声惊到后才醒了过来。<br> <br> “将军呢？”贞娘摸着身旁一空。<br> <br> “将军已经去营中早训了, 说夫人昨日累着了, 让奴婢不要叫醒夫人。”春深道。<br> <br> 忽而外头响起喧哗声, 贞娘莫名：“什么声音？”<br> <br> 春深道：“是那覃氏姐弟二人, 听说覃夫人亲自过来了。“<br> <br> 贞娘本以为离了沈凝心就能安生几日, 却不料又遇上这么个麻烦，半晌，她道：“服侍我梳洗罢, 出去看看她到底又耍什么幺蛾子。”<br> <br> 自打昨日李长安同贞娘讲了覃太守私自开拆信件一事后，贞娘便已知晓这覃太守的事情只怕非同小可。贞娘不是一个没分寸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该先以大局为重。贞娘心里盘算着绝不能让覃羽霏就这般走了, 留下覃羽霏的话, 日后那覃太守若是想弄什么幺蛾子说不准还能从覃羽霏这边看出些端倪来。<br> <br> 贞娘才刚出了门，便看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拉着覃羽霏往外走, 覃羽霏死命不从、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边上几个下人想来也都因着覃羽霏素来骄纵惯了、不敢上前去拉那覃羽霏, 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那覃夫人气得指着覃羽霏道：“我真不知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皮猴儿！这儿都是些男人, 你住在这儿名声不要了？”<br> <br> 那覃羽霏一脸不忿：“凭什么？她们不也住在这儿么！”<br> <br> 说罢, 那覃羽霏朝着贞娘这头一指，那覃夫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穿了一身半旧的蜜耦茧绸的棉衣, 脚上穿着一双素面的棉绸鞋, 浑身上下不见定点首饰，连个耳坠子也没戴，只披了一个半旧的朱红撒花披风。那覃夫人皱了皱眉，心道，看着不似大户人家的妇人，不知是哪儿来的破落户？<br> <br> 那覃夫人自恃是太守正妻、想着贞娘这衣着打扮不似富贵人家，便当着贞娘的面同覃羽霏道：“你怎能同她们想比？她们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br> <br> 覃夫人又指了指贞娘、同覃羽霏道：“你看她冬天连件皮袄都买不起，浑身上下定点的首饰都没有，你一根簪子怕就能抵得上她十身衣裳了！你要是愿意去过那那般的日子，你就留在这儿！”<br> <br> 这覃夫人却不知贞娘这披风在两层绸子中间夹了一层银鼠皮，这披风的里衬是银狐皮毛做成，只不过贞娘总归觉着扎眼了些且银狐皮毛最是容易被风沙弄脏，是以便在外头缝上了一层朱红撒花缎子。贞娘这一件狐裘不知抵得上覃羽霏多少钗戴首饰了。<br> <br> 反倒是那覃羽霏身上的衣裳虽是新做的，可款式和料子比起长安城里的都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她发髻上虽插了好几支金簪，可这些簪子的款式颇为老旧、只分量倒还算足，加之簪钗上头并未镶嵌什么名贵的珠玉，实则值不了几个钱。<br> <br> 那覃羽霏看了一眼贞娘，道：“她不过是个外室，算不得什么正房，你拿她和我比什么？再说了，凭什么知妄就能跟着李将军去军营我就连留在这儿都不成？”<br> <br> 覃夫人本就是来带着一双儿女回去的，如今听覃羽霏这般说，当即怒道：“王贵！给我去把知妄抓回来！”<br> <br> 覃羽霏一看覃夫人当真发了怒，也不敢同母亲顶嘴了，可一想到李长安便又不想走，只得嗫嚅道：“可我……可我还不想走……”<br> <br> “不想走？你难不成还想在这儿待一辈子？”覃夫人从未见过女儿这般忸怩，愈发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是为着什么非要留在这儿？”<br> <br> “覃夫人，”贞娘喊了一声，走过去施了个礼。<br> <br> 可覃夫人显然并不想搭理她，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转头去教训女儿，贞娘也不恼，在一旁道：“覃姑娘想来是怕了，从这儿回到曹县得先路过一段荒山野岭，那儿有一段路叫婴儿冢，许多娶不上妻的壮汉都成日守在那儿想掠良家女子回去给自己做媳妇呢。”<br> <br> 覃夫人本不欲理会贞娘，她自恃是太守正妻、家门又是此地望族，觉着同贞娘说话是自降身价。可贞娘这话却引得覃夫人抬起了头，覃夫人目光冷冷、上下打量了一下贞娘，皱眉道：“你怎会知道这些？”<br> <br> 贞娘浅浅一笑，道：“昨日覃姑娘险些在那婴儿冢被人掠去，可不就是我夫君救回来的。”<br> <br> 贞娘此言一出，覃夫人登时拉下了脸，呵斥道：“一派胡言！我女儿清白人家，怎会被人掠去！来啊，把这小娘子给捆起来带回去让人发落。”<br> <br> 女儿家闺阁声誉最是要紧，覃太守到底是盘踞一方的地方长官，在秦郡势力不容小觑，覃夫人在秦郡里就算是杀人灭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是以贞娘说了这话后，覃夫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将贞娘捆回去杀人灭口。<br> <br> 贞娘蓦地见到那些家丁步步逼近自己也是愣了，她本意确是想激怒覃夫人，可却怎么没想到覃夫人敢将她当众绑起来带走。贞娘眼看着那些壮汉离她越来越近，她这边却只有几个女眷，贞娘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厉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作甚！”<br> <br> 那些壮汉愣了片刻，旋即又没在理会贞娘，径直扑了上去，贞娘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下子便被扑倒在地上，那些壮汉里还有几个好色之徒，眼看着贞娘容貌清丽便要伸手去摸，贞娘看那壮汉神色猥琐的模样，不觉心惊，边躲闪边怒道：“覃夫人你身为太守正妻怎可如此不守王法！”<br> <br> 覃夫人冷笑：“这儿是秦郡，我夫君是这儿的太守，我就是王法！”<br> <br> 贞娘一早便听说地方上若是长官贤明，那便是太平盛世；可若地方长官昏庸无度，那这个地方便成了人间地狱。她本以为秦郡好歹也是毗邻边关的大郡，无论如何也该有几分规矩，却不料竟是这般可怖。想来覃太守平日里也是徇私枉法、无恶不作，是以这覃羽霏才对着那些个方县驿卒如此刁蛮、覃夫人才敢当众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br> <br> 那些家丁几下子就将贞娘同几个婢子捆了起来，或有好色的家丁还趁机想去摸贞娘的身子，贞娘拼命躲闪，忽而，一个凛冽的声音自东边传来：“覃夫人绑了我的家眷是要作甚？”<br> <br> 谭夫人错愕片刻，见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戎装青年，骑了一匹骏马，一双凤眸带着几分阴鸷看着她，谭夫人被他看得心虚，蓦地又想起自己本就是太守夫人怕他作甚，便道：“你家女眷出言不逊，还有你竟胆敢毁我女儿清誉，我为何不能绑了？”<br> <br> 说罢，覃夫人指着李长安道：“把他也给我绑起来！”<br> <br> “放肆！”李长安的常随南灯怒道，“这是圣上钦封的镇远将军李长安，尔等竟敢如此无礼！”<br> <br> 那覃夫人听了后却也并未当做一回事，她心中盘算着纵然是圣上钦封的将军，可到底强龙难压地头蛇，况且这李长安看着这般年纪轻轻的，不似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搞不好在军中也不过是个纸老虎。<br> 覃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李长安，忽而见着李长安腰上的玉坠子，那玉色泽莹润、雕琢精细，一看便价值不菲，她心道，这小子看起来竟还有些家底。便问：“你家在何处？父母是做什么的？”<br> <br> 覃夫人本以为那李长安的父母兴许是某处的商户，却不料却听南灯道：“我家将军乃是淮安王府三公子。”<br> <br> 那覃夫人听了这话，又见女儿脸颊绯红的半垂这头，霎时间便明白了覃羽霏的心思。她本是想着杀人灭口，为着的是女儿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可如今在她跟前就有这么一个淮安王府的公子哥儿，不如就将女儿嫁给他，一则保全了女儿的名声，二则也算是攀了高枝了。<br> <br> 那覃夫人看了一眼贞娘，只觉着这个儿家的女儿比贞娘论容貌气度都不知好了多少，更遑论自家女儿性子讨喜。覃夫人只觉着贞娘这般的女子都能给李长安当外室，自家女儿去当个贵妾是决计不成问题的。是以那覃夫人便同李长安道：“我家小女听闻是被你救了？”<br> <br> 李长安见那覃夫人先前还一派风霜凛冽的神态，转眼的功夫就同他攀起家常来，不禁暗地里皱了皱眉，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道：“可否请夫人先让府里下人将拙荆和几个婢子放开？”<br> <br> 那覃夫人闻言做了个手势，那几个家丁不情不愿的松开了贞娘。贞娘急忙跑到李长安身后躲了起来。<br> 覃羽霏见着覃夫人神色缓和了不少，知道覃夫人兴许是中意了这李长安，急忙同覃夫人道：“就是他救的我。”<br> 覃羽霏说着两颊又飞过一抹霞色，声音也变小了不少，忸怩道，“当日我被两个汉子掠走，是他把我救回来又将我抱来这儿的。”<br> <br> 贞娘听着这话，心里啧啧称奇，只觉着这人若是不要颜面那旁人还真拿她没什么法子了。李长安当日分明是把这覃羽霏当做个猫儿狗儿似的一路夹在腋下带了过来，到了覃羽霏的嘴里却成了抱着回来了。本来覃羽霏若是说实话，那便只不过是个救人的桥段，可覃羽霏如今硬说是李长安将她抱了回来，非但毁了自个儿的名声，若是那覃夫人追究起来，李长安除非娶了她，否则只怕也会声誉有损。<br> <br> 蓦地，贞娘忽而想到，这覃夫人前后变脸如此之快，莫不是看上了李长安想让他去做覃府的女婿？<br> <br> 却见那覃夫人又道：“这便是了，我儿已同你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女儿家清誉毁于一旦，你若是个有担当的，就该赶紧修书一封给家里送去，着人上门谈婚事才是。”<br> <br> 贞娘惊得合不拢嘴，她偷瞄了一眼李长安，却见李长安也是面色铁青。贞娘看着李长安紧握的拳头，只得替那覃夫人自求多福，毕竟救人后反被碰了瓷、即便性子再好，也未必能沉得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