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贞娘只眼看着李长安的拳头猛地攥紧了又松开, 半晌, 他咬牙笑道：“好！我回头便去提亲！”<br> <br> 说罢, 李长安转身便回了宅子里, 贞娘看了一眼覃氏母女, 也跟着李长安进了宅子。那覃夫人愣了片刻, 却是不信, 告诉那几个家丁守在外头，便要拉覃羽霏上车，那覃羽霏却不听, 那覃夫人便又劝道：“你莫要这般上赶着，男人多半都喜欢的不着的，你且同我回家去, 日后少不了你的。”<br> <br> 那覃羽霏听了覃夫人的话, 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覃夫人上了马车。<br> <br> “官人……”贞娘讨好道。<br> <br> 李长安冷着脸扫了一眼贞娘，转身进了屋子, 贞娘自知闯了祸, 急忙跟了上去, 进屋后, 只见李长安正拎着茶壶斟茶, 显然是气得不轻, 猛灌了三大杯茶水才将茶杯放下。<br> <br> 贞娘见李长安这般，自知闯了祸，乖巧站好, 道：“我自己认错, 是我故意想惹怒那覃羽霏的娘，因着我看她同她女儿都不大顺眼，不想惹了祸……我闯了祸，我来平。你若是非要娶她，我就把这卧房收拾妥当给你们让出来……”<br> <br> 说罢，她可怜兮兮的往墙角一蹲，抱着手臂眼巴巴的看着李长安。李长安冷哼了一声，半晌，终究是不忍，还是把她淋到了怀里，捏了捏她的脸，叹道：“前院着火也就算了，后宅也不安宁，你就不知道让我省点心。”<br> <br> 贞娘莫名，“可是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br> <br> 忽而，她又想到了什么，问他：“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覃知妄呢？”<br> <br> 李长安冷哼一声，冷冷道：“我不回来待在那儿惹人嫌不成？那覃知妄自然是要留在那儿受巴结了。”<br> <br> “他们不听你的话？”贞娘诧异。<br> <br> “他们啊，阳奉阴违罢了。”<br> <br> 贞娘这才晓得，原来，那些士兵竟因着李长安初来乍到加之李长安甚是年轻，便对他不甚恭敬，反倒是对着覃知妄百般的奉承讨好。李长安今日一早派发的命令，他们虽口头上应了，却一直不执行，让李长安好不烦闷。<br> <br> 贞娘活了两世，自然对着这些事情通透了不少，她想了想，道：“大周历来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从军之人要么就是无处可去的地痞无赖、要么就是穷的没钱读书想着混口饭或是建功立业的人。说起来无非是要么为着前途、要么为着名利，如今才刚一场大战过去，想来他们是觉着近年不会再打仗了，是以便将准头瞄向那些能让他们发达的地方，这覃太守是地方长官，自然是要紧着巴结的，你虽官位高、又深受皇上器重，可这儿到底离长安城甚远，正所谓山高皇帝远，他们自然不肯听你的话。”<br> <br> 李长安起初听着还只以为贞娘不过是女人家的妇人之见，如今听着却觉着贞娘一语中的、正说中了事情的要害，若有所思的看着贞娘，道：“我这才发觉你还挺聪明的。”<br> <br> 贞娘这才惊觉自己竟不觉间把心里想的统统说给了李长安，不觉背后湿了一片，半晌，心虚着干笑道：“我这不是心疼你……想着帮你想想法子么？”<br> <br> 李长安挑眉，道：“接着说，说好了为夫有赏。”<br> <br> 贞娘看着李长安好似没同她生气，这才稍稍放了心，便道：“我想啊，这当兵总归是要打仗的，打仗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输赢，赢了就能保命，输了那要么就当战俘、要么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只要一打起仗来，凭着的还是真本事。如今那些人因着没仗打就紧着巴结那覃太守，反倒不怎么重视你，可这里毕竟是边关，总归要打仗的，你的本事我信得过，你尽管宽心，到时候一场仗打下来，还怕他们不服你么？”<br> <br> 贞娘忽而像个狐狸般狡猾一笑，道：“说起来，我看着那些邸抄，这北疆的边关从未有超过半年还没打仗的时候，如今已经太平了两个多月，我想再过不久兴许那帮蜀国的人就又要打过来了。只是如今北疆那些将士都是些年轻人，老将们因着上次战事太过猛烈大都身受重伤回乡修养，那些年轻的兵将不知军事艰辛，如今看着太平了就一味地懈怠，你若是能趁着这几日好生操练做好防御……毕竟，凡事有备无患，那说不准等那蜀国人打过来，反倒成就了你的前途。”<br> <br> 李长安看着贞娘像模像样的说着那些兵家战事，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摸了摸贞娘的脑袋，笑道：“被你这么一胡说，为夫还真宽心了不少，你说为我该赏你什么好？”<br> <br> 贞娘义正言辞道：“什么胡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br> <br> 旋即她又讨好的搂着李长安的脖子道：“不过如果你非要给我什么东西，我也不好不收。”<br> <br> 李长安煞有介事的点头，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为夫就赏你今日去帮为夫向那覃夫人提亲。”<br> <br> 贞娘心知他绝不会想娶那覃羽霏，又见他一脸坏笑，便知李长安没打什么好主意，对着他胸口便是一拳，道：“你算盘里头打的什么主意？”<br> <br> 李长安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半晌，他止住笑，揽着贞娘道：“那覃夫人非要我娶她女儿，但我已经有了正妻，只能纳他女儿为妾，纳妾可用不着三媒六聘、更无须父母之命。此事夫人你代为操办即刻。”<br> <br> “对了，”李长安装作不经意道，“为夫进来怕是会忙，大抵在娶了她之后为夫就得在营中待着操持军务了，你若是想为夫了，你记着每日来看一看为夫，顺便把她在家中做了何事都告诉为夫。”<br> 贞娘听了，对着他胸口就是几拳，佯怒道：“叫你吓唬我！我还以为你要真娶了她呢！”<br> <br> 李长安急忙讨饶，半晌，贞娘道：“这可不算赏，我为你操心受累，那分明是我赏你，明明该你赏我才对。”<br> <br> 李长安将贞娘搁在腿上，搂着她道：“我人都是你的了，我的不都是你的？”<br> <br> 贞娘便道：“既然如此，我要做件事，你不准不应！”<br> <br> 李长安莫名：“你要做什么事情？”<br> <br> 贞娘斟酌着将盘算好的话说与他听：“我想着，这儿之所以会有婴儿冢那般惨状，都是因着生下来了没钱养大，再剩下的就是些觉着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不想养的人。你每月都有不少禄米，可咱们这次过来早都带了好些米粮了，那些禄米反正咱们也是不吃的，不如就分给一些收成不好、孩子又多的人家。另外，咱们这宅子旁边还有好些个闲置着的屋子，我想着闲置着也是闲置着，不如把婴儿冢的孩子抱回来些，咱们不过是多张嘴吃饭而已，可捡回来的却是一条命。”<br> <br> 李长安听了，便也点头，只又道：“可那么多婴儿，你怎么照顾得过来？”<br> <br> 贞娘讨好的伸出两只爪子在李长安肩膀上揉搓，笑道，“夫君，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看我平日里也不爱戴那些首饰，我想把那些首饰拿出来些，换成米粮。在去乡间找几个百姓，谁愿意给我带孩子我就每月分些米粮给他们，这样一来既可以解了婴儿冢的困局，也可把余下的壮丁用来带孩子，那些壮丁忙着赚钱就没工夫去那婴儿冢蹲着掠带良家妇人了。“<br> <br> 贞娘原本也甚是喜欢那些个华服珠宝，人总归是喜欢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过往她在沈府什么也没有，自然舍不得，可跟了李长安后，淮安王府财大气粗，她虽未入府，可却也攒了不少家底。这些东西她虽看着也十分欢喜，可却也发觉自己实际上并未有多看重这些首饰，尤其是有些沉甸甸的镯子钗钏、太重的东西她戴着反倒觉着累赘。<br> <br> 如今若当掉一些首饰能解了那婴儿冢的困窘贞娘倒也十分欢喜。只是这些东西终究都是李长安从淮安王府分出来的，况且她如今是李长安的妻，于情于理都该知会李长安一声。<br> <br> 李长安闻言，点了点头，忽而摆出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十分欣慰道：“旁的女人都看重这些东西，你却肯把他们拿出来给别人，我家贞娘愈发懂事了。以后再乖巧点，莫要和那覃羽霏学，女人还是温顺的好，打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br> <br> 贞娘一双眼弯成了新月，笑着看他、笑得像只狐狸，李长安的话忽而让她又想到了那覃羽霏，她道：“你真要娶那覃羽霏？”<br> <br> “什么娶……”李长安不以为意，“是纳妾而已，她如今自毁名声，我若不娶她，非但她的名声毁了、我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军中奉承那覃太守的人可是不少，若知道我’欺负’了她，只怕会上赶着同我最对来巴结覃氏一门。”<br> <br> 李长安冷笑，“她娘老子既然不喜派家丁围在咱们这宅子外头逼着我收了她，那我便收了，反正搁在身边反倒方便，她爹若是打什么歪主意我也能早些知道。”<br> <br> 贞娘看着李长安冷笑，蓦地打了个哆嗦，只求那覃羽霏自求多福了。<br> <br> 李长安又叮嘱了贞娘几句，便走了。为防那覃夫人再生事端，便留了几个兵卒在这儿。<br> <br> 李长安一走，贞娘便急忙收拾了两辆马车准备1去婴儿冢先抱几个孩子过来养着。可马车才刚行到婴儿冢，远远的贞娘便见着一团火光，半空中若有若无的飘散着树木烧焦的气味，无数婴孩的啼哭声在那火光里显得愈发凄惨，远远地竟还能听到好些个百姓的哭声。<br> <br> 贞娘吓了一跳，急忙下车，却见婴儿冢一片火光、天空都被染红了一半，许多壮汉手里还拿着火把点火。贞娘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些壮汉道：“住手！都给我住手！”<br> <br> 那些壮汉哪里肯听她的，在她跟前提着火把就要点燃一个婴儿的襁褓，贞娘跑过去一把推开那壮汉，只见那襁褓里才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正哭得撕心裂肺。<br> <br>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贞娘在边上发现有许多百姓围着着火的婴儿冢落泪，便问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br> <br> 那汉子摸了一把眼泪，却还是摇了摇头，似乎是欲言又止。贞娘顺着那汉子的目光望去，却见不远处一个拿着火把的壮汉正神色不善的盯着这汉子，贞娘顿时明了，将这汉子偷偷带到了角落里，同他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的孩子可也在这里头？你说与我听，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br> <br> 贞娘说着将怀里的孩子递给春深，又拿出一块碎银子给他。那汉子看着四下无人了，抹了把眼泪，道：“覃太守的家丁今日忽而来了，说覃夫人和覃小姐下令要将这婴儿冢焚尽，还让我们以后都不准扔了，要么自家溺死、要么就别生。我们也不想生，可孩子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来了，我们养不起就想着扔在这儿，兴许有人捡了去，可如今、如今……”<br> <br> 贞娘顿时明了，如今覃夫人要焚烧这些婴儿毁了婴儿冢，这些百姓本就养不起，抱回去了也仍旧是养不起，便只能看着自个儿的孩子活生生的被烧死。<br> <br> 贞娘蓦地攥紧了拳头，这覃夫人莫不是以为孩子是想不生就能不生的？寻常百姓哪里懂得如何避孕？况且即便他们懂得，也买不起避子汤药。这覃夫人摆明了是要置这些婴孩于死地。贞娘本以为那覃氏母女只不过是娇纵跋扈了些，如今却连这些婴儿的性命都不放过。<br> <br> 贞娘两步并做一步，绕到那婴儿冢显眼之处，对着那些垂泪的百姓高声道：“你们现在都去把自己孩子捡回来，那些孩子我来给你们养着，多捡一个孩子我就多给一两银子！”<br> <br> 那些百姓本就舍不得孩子，见贞娘说了这话、又见她乘着的马车宽敞精致、上头两匹马并排拉车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便纷纷跑去把孩子都抱了回来。贞娘自己也带着白芍几个去抱了些没人要的孩子。半晌，火势愈发汹涌汹涌，贞娘和白芍春深几个人又□□乏力，只得退了出去。<br> <br> “春深，我们统共抱回来几个孩子？”贞娘放下孩子道。<br> <br> 春深数了数道：“咱们几个一共抱回来了七个婴孩，那些站在外头的百姓抱了十四个出来。”<br> <br> 贞娘看着这些幸免于难的孩子，彼时，婴儿冢火光冲天、将天都染成了血红色，婴儿冢里还有好婴儿的哭声，可火势太过、进不去也出不来了。<br> <br> “夫人莫要太伤怀，能救出一些已是万幸。”白芍劝道。<br> <br> 贞娘点头，拿出秀囊给一个兵卒道：“这儿是些碎银子，你去分发给那些百姓、把他们的名字和住处记下来，告诉他们，以后有了孩子不要扔掉，我都帮他们养着。”<br> <br> 那兵卒接过银子便去了，贞娘看着那些抱回孩子的百姓欢喜的抱着自家孩子的模样、又看了看那冲天火光里隐约显出的婴孩的影子，暗暗攥紧了拳头。她原本还想着莫要同那覃羽霏和覃夫人计较，可几十个孩子性命，她们竟狠得下心来。<br> <br> 一个人兴许可以杀死一个壮汉、却难狠下心来对一个才出生的婴儿下此狠手、更遑论将一个那般小的婴孩活活烧死。贞娘虽会服下落胎药，可若是那时候那孩子已经生下来，贞娘即便是去长安月下做娼妓也要将那孩子养大，因为她知道生下了便是一条命。可那覃氏母女显然并不这样看，她们眼里，她们自己的命才是命、这些孩子的命全然算不得什么。<br> <br> 贞娘抱起一个孩子柔声哄着，她的孩子她护不住，可这些孩子她绝不会再让覃氏戕害他们。那些被活生生烧死的孩子绝不会就这样白白的死去，她会让覃夫人和覃羽霏付出应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