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那个圆脸女生对着镜子左转了一下,又右转一下,自言自语说,这件不好看。
“云朵,过来帮我看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云朵?云朵?”
女生走到云朵床前,发现云朵还在睡。
“都什么时候了?起床上课了啊?云朵!”
云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说:“我今天不想上课……”
“唉!你这是什么话噢,今天有夺命判官的课啊。”女孩子们喜欢给苛刻的老师起外号,其中一个最严厉的老师被称为“夺命判官”。
云朵把脸朝向墙,努力把手伸出半截,对女生挥了挥:“你们去吧……”
女生顾不得试衣,伸出手探了探云朵的额头。“很烫!云朵你生病了!”女生叫着。
“没事,我没事,就是想睡觉,你们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那下课了我们给你买药过来,好好休息啊云朵。”
“去吧去吧……”
云朵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好像被掏空了,只剩下思维还活着。
吴法给自己灌一杯酒也递给云朵一杯,云朵就那么仰着头就喝了下去。半夜,街上行人稀少,大雨倾盆而下,车上的男生女生们兴奋狂叫,一路狂奔。云朵兴奋地把头伸出窗外,嚣张地一路比着中指,一身的雨。
躺下的时候,云朵觉得整个世界都沉了下去,然后起不来了。自己就像一条被网住的雨,随着世界下沉。
朵朵,朵朵。梦里是遥远的男人的呼唤声。
爸爸,爸爸。云朵想努力伸出手抓住那个模糊的身影,却怎么也抓不住。
嘀~~~嘀~~~
耳旁传来的震动声震醒了昏沉的脑袋。云朵胡乱抓到了手机,打开一看,是岑晓原的。
上课了。
云朵回了一个字。嗯。又昏昏沉沉睡去。
嘀~~~嘀~~~
云朵心里说岑晓原你烦不烦啊。
我给你买了药,就在门外,开门吧。
不是岑晓原,是李宇智。
云朵挣扎着起床,就只穿了睡衣去开门。
李宇智站在门外,一只手提着几盒药,一只手提着书包。
“宿管阿姨真厉害,问了我半天才让我上来,当我是贼了。”李宇智笑着说。
云朵让李宇智进了寝室,又一头倒在了床上。
“你们寝室的说你生病了,帮你请了假,不用担心旷课。”李宇智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云朵床边说。
云朵轻轻“嗯”了一声。
“她们说你额头很烫,我觉得应该是感冒发烧了,所以给你带了点退烧药和感冒药。”
“谢谢。”云朵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到。
“这样拖着不行,去看看医生吧?”
云朵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想去。
“那我去给你打个开水来喝药?你的水壶是哪个?”
“我都说了不用了,李宇智你就让我安静一点行不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云朵努力撑起上半身对李宇智大声说。
李宇智明显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李宇智站起来,对云朵说:“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药,我先去上课了。”
云朵点了点头。
拉开门,阳光耀眼,少年的背影挺拔而落寞。
诶,李宇智一个人去女生寝室看云朵了诶。
背后传来女生轻声的议论。李宇智坐下来,拿出书,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云朵有什么好的哦,不就是感冒嘛,还弄得大家都去看她啊。另一个女生说。
就是,平时大姐大一样,感个冒而已就又成大小姐了。有人附和着。
李宇智转身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这样一句话:“诶,帮我看看这个题是不是这样解的?”
正在讨论的女生看到李宇智转身过来,明显惊讶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高兴的神态,一个女生很积极地接过李宇智手中的书,问:“哪道题啊?”
李宇智便翻了一道题,微笑着递过去。
小智,你怎么这么虚伪啊?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学会了伪装自己,很多时候都装得若无其事,似乎这个世界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只是想安静和云朵呆在一起,看她喝下自己买的药,却还是默默地听了她的话。
而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不是么?
这一天是如此漫长,就像太阳升起了就不会落下。窗前那个位置,一整天都是空的,就像李宇智,或者岑晓原的心里。
下课铃响过最后一遍,最后的自习课也结束了。李宇智收拾了书包,准备和大家一起挤出拥挤的教室,挤下拥挤的楼梯。
一个女生匆匆跑进来。云朵的一个室友,自习室逃课了。她满头大汗冲进去教室,跑到自己的几个室友——也是云朵的室友——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云朵……云朵……还不起来,我喊了都不起来……
李宇智下意识转头望了望岑晓原的位置,没人,自习课他也没来。
“云朵怎么了?”李宇智跑到云朵室友身边,急切地问。
“她……她可能昏迷了……”女生在喘着气。
“快走!带她去医院!”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李宇智看到桌上的药一盒也没有开封。云朵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般。
“云朵,云朵,云朵。”室友摇着云朵的肩膀。没有反应。
“云朵。”李宇智轻轻喊着。还是没反应。
“你们谁有她父母的电话?”李宇智问一片慌乱的女生。
“我们都没有啊!”
“那你们打电话给岑晓原,我送她去医院。”
李宇智让两个女生把云朵架起来,放到自己背上。
“走!”
高瘦的漂亮男生背着一个穿睡衣的女生冲下女生宿舍楼,在学校里艰难狂奔。
路上的老师学生都停下来,看着这个一头大汗的男孩边跑还一边伸出手来想拦住过往的车辆。
云朵一直趴在李宇智背上,也许在她梦里,整个世界此刻无比颠簸,发生了一场十级地震,而带着她穿越重重废墟与火山的脸,却始终看不清。
云朵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最长的梦,梦里分为好几层,自己一层层坠下去,直到深不见底的深处。就像那个深蓝的湖泽,把所有人困在了里面,而自己被束缚得最紧。然后大地突然裂开,火红的岩浆沿着天空的裂缝肆意流淌,自己被烧得全身通红,红得透明,就像一颗坚硬的红色玻璃珠。
然后,一只手递过来,说,云朵,跟着我,一起跑吧。云朵把手递了过去,然后,整个世界开始颠簸……
云朵。云朵。
朵朵。朵朵。
耳边的喊声逐渐清晰,睁开眼,却是模糊的世界。
岑晓原,李宇智,老武,穿白色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云朵依次看到他们的脸。
朵朵,你醒了啊?老武弯下腰,对云朵笑着说。
云朵你醒了啊?岑晓原和李宇智说。
医生在门外和刘晓娟说,烧得那么严重,晚点来就出事了,你们这当家长的怎么回事?也不好好照顾一下孩子。刘晓娟陪着笑,是是是,谢谢你们了,医生。
“我是在哪儿?我怎么了?”云朵揉着脑袋,问周围的人。
世界很乱,乱到云朵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突然躺在了一片惨白中。
“你发烧了,烧得很严重,现在还头晕不?”老武关切地问。
云朵摇了摇头,却发现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要被甩出去。
刘晓娟走进来,板着脸盯着云朵问:“淋雨了?没带伞?还是大半夜又出去疯跑了?”
老武赶紧把刘晓娟拉到一边:“你这是说什么呢?孩子现在需要休息,你这些话就不能等以后问?”
云朵突然一阵巨大的难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头上的药水一点一点滴下来,云朵顺着药水滴看到自己苍白手上那根细针,突然一把把针头扯了出来,眼泪也夺眶而出,使出最大的力气冲刘晓娟大喊着:“我疯了又怎么样?你管我啊!”
岑晓原和李宇智赶紧过来拉住云朵:“云朵你别这样,你怎么能扯掉针头呢。护士护士!”
老武也跑了过来,按住云朵的手:“唉唉唉~~这是干嘛啊这是?”
护士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咋呼什么?又怎么了?这是医院不是菜市场!”看到云朵被几个人拉住,手上的针口滴着血,皱了一下眉。
刘晓娟脸色惨白,张口呼着气,却一句话也不说。
手上一阵刺痛。
是世界又裂开了吗?还是,只有我的世界裂开了?或者,世界一直没完整过,只是现在我才发现?
湖泽太深了,我陷进去了;大地裂开了,火焰把我吞没了。
是谁,带着我狂奔,远离这废墟?远离这巨大的难过与悲伤?
众人把云朵按在床上。她木然而顺从地倒了下去。冰凉的液体穿过手臂,穿过心脏,世界,瞬间冰冷。只是眼泪还在慢慢滑落,一滴接一滴,掉在最深的黑暗深处。
我的眼泪是这冰冷世间的唯一温度,谁能看见?
谁能看见?
闭上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