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智,120分。”
教数学的老师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此刻坐在讲台上发卷子,两道阴郁的目光从厚厚的眼镜片后直视每个上来领卷子的人,成绩不好的一般被她一盯,心里就紧了一下。
但是念到李宇智名字的时候,老太太居然脸色缓和了不少。
满分120分的数学卷子,李宇智考了120分。这已经是他开学以来第三次拿到满分了。文科班有人数学这么好,老太太心里一定是暗爽的。
李宇智微笑着,走上讲台,接过卷子,对老太太微微鞠了一个躬。
轮到云朵的时候,老太太很明显一脸不高兴:“云朵,54!”
云朵低着头上去接了卷子就冲回了座位。而吴法更惨,二十多分。
老太太不紧不慢敲着讲桌,慢悠悠说:“这次的测验总体来说比上次有进步。很多同学的成绩都提高了。但是岑晓原同学,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实水平,希望下次认真对待。对了,还有个别同学,成绩一直很稳定,始终牢牢把持着二三十分到四五十分这个区间。”
教室内一阵窃笑。吴法把卷子捏成一团塞进课桌,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云朵觉得心里一阵悲凉。她已经很努力地认真对待每次考试了,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不,是差了很多。刘晓娟曾经问她,以后想考什么大学。云朵满不在乎地说,随便。
而实际上真正做到随便的只有吴法以及他的兄弟们。
李宇智托着腮,转头看着坐在窗边的云朵。
“干嘛呢?”
“不干嘛,看风景。”云朵头也不回。
“晚上去看我们排练吧,亚亚姐都说起你了。”
“唔,到时再说吧……”
“你有心事?哈哈。”李宇智笑着说。
“没有……”
“说呗。”李宇智不依不饶。
云朵刚要开口,吴法在门口大喊着,朵朵!出来!
云朵回应了一声,对李宇智说,我出去啦。
心里有小小的失落闪过,只是一瞬间。旋即,李宇智又恢复了微笑,对云朵说,去吧。
总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小情绪在我们的心里出没。没有来由,也没有结果。就像,对李宇智来说,云朵只是一个很平常女孩,和其他女孩不同的只是不那么喜欢八卦也不怎么和女生扎堆,而他,却有时候很想和她说话。
白银井,陌生而安静的地方。他跟刘晓娟说再见,走到巷口的时候,听到最深处那栋楼里传出女人尖利的叫声。
路旁小店子的老奶奶摇摇头说,唉,那娘儿俩是几辈子修来的冤家啊。
第二天见到云朵,她依然戴着耳机,一脸不在乎,和岑晓原一起上学,和吴法打闹。
云朵,你心里藏了多少悲伤?是不是你的悲伤都不会溢出,以至谁都看不见?
其实,也许有些悲伤都死在了心底,活不过来,连坟都风化了。就像他,李宇智。
手机里一直存着一个熟悉的号码,却永远打不通。
每到深夜的时候,想念一个人,想到骨髓深处都在痛,痛到一直清醒。发信息给那个号码,跟她说,我想你,很想你……
然而,一切安静如故。
这就是我的悲伤,你看,都死在心底了还会活过来。云朵,你会是这样吗?
那是个阳光刺眼的夏日,姐姐在医院里没有醒来。因为化疗而掉光头发的她如同睡着了一般,带着安静的微笑。宽大的病号服套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隐藏了所有的痛。
那一年,李宇智15岁。而这个悲伤,就在心底活了两年,慢慢在风里成灰。
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唯一的孩子,生怕有一天他也像女儿一样安静睡去,再不醒来。
小智,电脑要什么的?苹果?那就买吧,咱儿子一定要最好的配置,对不?
小智,暑假去哪儿玩?三亚?不行,咱们去巴厘岛吧。
小智……
小智他什么都有了,除了心底那个巨大的,慢慢风化的悲伤。对一个少年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失去双胞胎姐姐更痛苦的事?
岑晓原说,云朵的妈妈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只是她把不幸过多转嫁到了女儿身上。
“她俩几乎天天吵架。小时候被骂了,云朵就跑到楼上我家,于是我就把床给她睡,我睡沙发。”
“你俩从小一起长大?”
“不是,我是后来搬到白银井去的。”
“哦。”
“云朵很好强。”
我知道,我也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好强。总有一些孩子,心里能埋得下任何难过,就像慢慢沉下的黑夜,随着时间,我们总能对悲伤说一声晚安。然后,慢慢睡去。
晚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