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已经想不起上一次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爸爸载着自己去动物园,自己在爸爸怀中,妈妈在后座上?或许是一家人买好了火锅底料,然后爸爸手忙脚乱往锅里下东西?或许,还有其它?那究竟是几岁的时候?云朵真的想不起了。
人并不善于遗忘,只是故事容易将人抛弃,把我们都丢在岁月的长河中,让纷乱所淹没。
云洛接到刘晓娟电话的时候几许诧异。刘晓娟在电话里说,既然回来了,咱们也聚一下吧。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云朵依然是漠然的模样。分别多年,刘晓娟的眼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清澈,却多了几分平淡。
这是临河的一个茶楼。以前这儿是一片河堤,逐渐地,河堤上建起了观光带,也建起了一些仿古的建筑,很多茶楼就开在这儿。云洛还记得,云朵很小的时候就由他抱着,父女俩骑在自行车上沿着河堤慢悠悠吹风。
云朵靠着窗,扭头望着窗外的江面。说是江,其实就是一条河。当地人叫清江。水面不宽,水流平缓,清可见底。
“一家人”坐了半天,大多无话。刘晓娟和云洛面对面坐着,如逐渐冷淡的朋友,偶尔眼神相交,也是一片茫然。
“这些年,你们辛苦了。”云洛还是那句话。
刘晓娟笑笑,轻轻抿了一口茶,问:“什么时候的机票?”
“还没订。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妈的房子也要处理掉。”云洛说。
刘晓娟转向云朵:“朵朵,怎么半天都不说话啊?”
云朵转过头,看了看刘晓娟,又看了看云洛,淡淡地说:“听你们说。”
云洛说:“朵朵,要听妈妈话啊,马上就高三考大学了,得认真了。”
云朵不说话,继续望着窗外。
尴尬的相聚。
其实刘晓娟想说什么来着,话到嘴边,又慢慢咽了下去。当着云朵的面,她总觉得无从提起。
“朵朵,其实,今天我们仨人吧,聚在这儿,是想说点事。”刘晓娟拍了拍云朵的肩膀。
“你们说呗,我听着。”云朵说。
“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但也都熬过来了。”刘晓娟像是对云朵说,又像是对云洛说。
“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这次我回来了,就想尽力弥补一下。”云洛怀着歉疚说。
刘晓娟摆了摆手:“弥补就谈不上了,事儿也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有自己的理想,当初我该支持的。朵朵,朵朵?你不是总吵吵着要见爸爸么?和爸爸在一起怎么就没话了呢?”
“是啊,朵朵,就没什么想和爸爸说的?”云洛尽量让自己和云朵亲近一点。
这次,云朵转过了头,眼里却泛着泪光:“爸,你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吗?你就为了你所谓的理想,把自己的妻子女儿扔在家里十多年不过问,你觉得你做得对吗?”
云洛的心里,仿佛藏了许多尖刀,在云朵问起的那刻,突然都锋芒毕露,剜了自己一道又一道。
刘晓娟苦笑了一声,对云洛说:“我不怪你,至少,现在已经不怪你了。其实,我就是想说,补偿就不必了,云朵在我身边十几年,不饥不寒,但这也不是个办法,孩子也需要爸爸……”
云洛赶紧点头,他知道刘晓娟什么意思,于是说:“我这次来,还有一个事没说,就是怕你们娘俩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我其实想把朵朵带走……朵朵,你,没意见吧?”
云朵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吴法给的主意完全失去了作用。她不明白,在大人的世界,很多东西无法愈合,既然已经裂开,那么就决裂到底。老武固然已经“嫌弃”她了,而父母最终还是不会因为她而改变。刘晓娟居然已经不容她了。
“我没意见。但是,爸爸,我不会跟你走的。刘晓娟不要我了,我自己住不行吗?”云朵突然变得无比坚强。
“我怎么就不要你了?!啊!你说什么?!”刘晓娟突然爆发。仿佛积郁在心底许久的对云洛的爱与恨都被云朵这句“不要我了”给点燃了。世间所有的悲凉,此刻都在心里翻腾,冲击着这个无常的女人。
“你自己知道。”云朵冷笑一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馆。
云洛慢慢地,就想起了小时候小城的天空,总是布满浓厚的烟尘,烟尘里夹杂着火光,无论你怎么努力,都看不到那片蓝。
人的心,都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