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洞院大路邻着西洞院,而西洞院旁边便是东市,所以常常可以看见抬着木担子的百姓和一些商家养的小童行色匆匆地忙着。平清盛微闭着眼睛养神,但外面嘈杂的人声还是清楚地传进车厢内。
“最近天气太冷,生意不好做啊。”
“谁说不是呢,早上都起不来了,哎呀,这风都吹得我牙疼。”
皆是一些市井百姓平常的生活琐事。
而不远处的民巷中却有一人紧紧地盯着这辆牛车。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还算俊秀的脸上如今显得有些苍白,而他的手边还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虽只有小小年纪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幼稚之气,眼里是属于大人的坚凛之感。
“哥哥,那里面就是平清盛?”男孩低声问道少年。
“嗯。”少年点了下头,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对面的街道。
男孩的手慢慢攒起,眼神中划过一片狠意:“父亲就是被他害死的?”
“不仅是父亲,源氏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被平清盛害死的。”少年咬牙道。
泰亲看着这块黑色的幸魂,淡漠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过了许久才慢慢叹出一句:“晴明的记忆,终于开始了吗?”
清盛刚回到六波罗,就见府中侍女一个个神色慌张。
“怎么了?”清盛刚要开口问,身后突然传来修磨的着急的声音。
“大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修磨是在时子嫁入六波罗时便随在时子身边,如今是六波罗的内屋管事,行事稳重得体,不仅是时子,连清盛也很信任于她。而此时,修磨的异样让清盛眉头一皱,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清盛刚忙往时子住处走,就在快到时,就听到前方传来的孩子的哭声,那哭声大地震耳。
“重盛?”时子寝殿门口,居然见到重盛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
清盛越发觉得事情不妙,赶忙推门进去。
“到底怎……”他这句话还没问完,突然看到寝榻之上千岁在张着嘴巴哇哇大哭,而千岁原本光洁的左脸颊上现在满是鲜血,连寝榻上的衣物都被染成了血红,而屋中正有两名医师在紧张地换着纱布。
“怎么会这样?”
时子早已哭得两眼通红,一见清盛回来,往日的冷静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眼泪又哗哗地流了出来。
“刚才……院子……院子里……千……”时子根本已经泣不成声了。
清盛此时也急了,根本听不清时子的话语。
“父亲!”
突然,门外的重盛一下跪了下来:“父亲,都是重盛的错,是重盛不小心将妹妹摔在地上,都是重盛的错。”
“什么?”
原来,重盛正陪着千岁在院子前的廊下玩耍,突然一声惊雷,若是平时,重盛根本不会被雷电吓到,而方才的那道雷电,像是直直追着这边而来,分明还能看到那飞速窜来的电光,重盛毕竟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惊吓之下手中一滑,从手中掉落的千岁正好磕到了一旁的碎石上。
平清盛一听到“雷电”,首先是一愣,他突然想起方才在东洞院大路上雷电劈中难波经房时的恐怖情景,心中却不由发凉。又想到了前几日在宫中遇见安倍泰亲的情景。
“清盛-大人近日不宜行杀戮之事。”
安倍泰亲的确是这样说的。
在重盛自责不已时,平清盛却已经惊出了一手的冷汗。
之后几日平清盛心有余悸,闭门六波罗。直到半个月过去,这天午后时分,平清盛让人将那日捉住的少年带到院中。那日难波经房出事之后,他便将源赖朝带进了六波罗府中看管。而此时源赖朝正被绑着跪在六波罗的院中,依旧是一张倔强的脸,只是眼中多了本不属于一个九岁孩子的杀意。
平清盛走向源赖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几个弟弟都被送进了庙中,而你的哥哥也死了,现在你年纪最长,已不能看作一般的孩子,所以你的处分与你的弟弟们不一样。”
源赖朝哼了一声,没有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反而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
“因此我将你处以死刑,你害怕吗?”平清盛看着他继续道。
源赖朝嘴唇一咬,恨恨道:“父亲和哥哥们都不怕死,我也不怕!”
平清盛有一刻居然被这个九岁孩子的气势给怔住了,许久才转身向身后的家臣命令道:“既然如此,你就杀了他,将他的人头挂在城门上。”
那家臣闻声遵命,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向源赖朝走去,佩刀在阳光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住手!”这时,从后面的长廊上突然传来喊声:“不准杀他!”
平清盛回头看去,来人竟然是自己已经出家的母亲池禅尼。
“我不准你杀他!”池禅尼匆匆从长廊下来,冲着平清盛喊道。
平清盛哪里会想到母亲此时会过来,更没想到母亲会为源赖朝而来。平清盛给池禅尼做了礼,恭敬道:“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了不准你杀他!”池禅尼道。
“这…”平清盛真是有些蒙了:“他是源义朝的儿子。”
池禅尼压根没理会平清盛的话,说道:“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今天谁要是杀了他我老尼也不想活了。”
平清盛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让人请来自己的三个弟弟平经盛,平教盛与平赖盛一起先将母亲送回屋去。那池禅尼偏偏要平清盛保证暂时不能动那孩子才肯回去。
回到屋中的池禅尼说道:“院中的这个孩子与我的儿子家盛很像,我看见他就像看见我的家盛一般。”说着便老泪纵横。
原来这池禅尼并不是清盛的生母,而是清盛父亲的正妻,生有两子,平家盛和平赖盛。而平家盛是平家的嫡长子,本应是他继承平家,但家盛却是体弱多病,在二十几岁时就因病早逝,所有平清盛才有了继承平家的资格,清盛对这个母亲也是十分敬重。
“我的家盛已经没有了,如今看到这个孩子我怎么忍心让你杀了他呢!”
清盛和各位弟弟都在劝着池禅尼,可池禅尼还在哭着:“你是因为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才忤逆我的意思,要是我的家盛在……”说到这又是一阵哭泣。
清盛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又不能真的看着母亲这么哀伤下去,最终妥协道:“免除源赖朝的死罪可以,但他已有九岁,不是五六岁不懂事的孩童,况且平家杀他父亲与哥哥的事他是记恨在心里的,所以万万是不能将他留在京都的。”
“你说真的?”池禅尼这才止住了哭。
“蛭岛,就让他去蛭岛吧。”
这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九岁的少年会在二十几年后为平家甚至整个岛国国带来一件巨大的礼物。这场毫无预兆的大雪中,命运的车辙已经悄然滚动,谁也无法逃脱。
而这一年,离开京都的源赖朝九岁,千岁两岁,离他们见面还有很多很多年。
去年春去今年来,转眼间已过了七个春秋,一切的东西都在长大,比如院子里的小樱苗,比如屋檐下做窝的燕子,
比如千岁……
一只漂亮的金腰燕扑打着翅膀“呼”地从对面的樱花树上飞过,翅膀带起的春风吹遍了六波罗的每一处角落。
格窗底下三个孩子猫着身,鬼鬼祟祟地朝屋门处够着脑袋。
“我猜你们肯定不敢再依近一点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