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出事情了。”
平清盛示意时子进去,这才拉开门问道:“什么事?”
“源义朝的首级不见了。”
原来平治之乱中叛乱首领之一的源义朝被处刑之后首级就一直被挂在京都城门示众,现在居然不见了,难不成人头自己生了腿脚。
清盛迅速率人前往城门口,原本挂着源义朝人头的地方果真什么也没有了。
清盛找来城门的守官,那守官惊恐至极,支支吾吾只说是昨晚还有,今天一早起来就不见了。
“定是源义朝的余党!”清盛望着已空空如也的城门柱,狠狠道。随即又喊来都城的检非违使,加强都内戒严,挨家挨户也要将余党抓获。后来觉得不够,既然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上城楼,万一那人哪天又潜入六波罗,实在是不安全,又派人将京城周围的随从家臣都集中起来,重点保护六波罗府。一时间京都的所有百姓都变得惶惶不安,生怕将灾祸惹上身去。
与百姓的慌乱相比,西京极的一片宅邸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清洌的山泉从松尾神社一直延伸到这里,在两丈高的石刃处倾泻而下,落下一潭碧池之中。那烟波清寒的瀑布下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影静静得立在水帘之中,仿若不占微瑕的天人。
哗哗的流水在他耳边倾泻而过,慢慢地他挣开了双眼,那是一双何等清澈的眸子,只是那眸子间却少了该有的生气。的确,泰亲自己也说过,这双眼睛是不属于这张脸的。
他走出瀑布,清冷的潭水浸透了他纯白的单衣,应该是很冷吧,他猜想,嗯,是呢,一定会冷吧,可是他感觉不到,只是慢慢向屋里走去。仍然记得很多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孩子,父亲是这样和他说的。
“你与大家不一样,与你的那些兄弟也不一样,因为你有一双晴明的眼睛。”
那时的他听不懂父亲的话,只是乖巧地点头。
后来他稍稍长大了,父亲又对他说:“你与大家不一样,与你的那些兄弟也不一样,因为你有一双晴明的眼睛。”
又是一样的话,一模一样,这一次,他略微有些听懂了,他的眼睛是晴明的眼睛。
直到有一天他慌张地跑到父亲面前,害怕地对父亲说他什么都无法感觉了,寒,暑,困,痛,一切的感觉居然一夜之间从他的身体中抽走了。
父亲只是很冷静地看着他,说:“因为你与大家不一样,与你的那些兄弟也不一样,你有一双晴明的眼睛。”
他不要,他不要再听这句话,无论他再怎么祈求父亲再怎么哭诉,父亲依旧是那句话。
终于,他连哭泣也不会了,他失去了一切的感知,除了活着。父亲离开了,那句一直在耳边回响的话也没人再说了。
现在他知道了那句话的意思,世上所有的物体都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束缚着,比如时间比如灵魂,而摆脱这些束缚的人能够真正看清这个世界,于是渐渐,他不再感受到时间,不再感受到灵魂,甚至不再成长,这便是挣脱了枷锁吗?
他慢慢走近屋子,空荡的屋子中只有一个小案,那小案之前静静地躺着一本手札,那是父亲最后留给他的两样东西之一——晴明小札。只有用晴明的眼睛才能看懂其中的内容,因为小札中没有文字只有一段记忆。
安静之中,庭外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辆牛车在院门口停下,那牛车是空的,车旁的侍从开口朝里面喊道:“泰亲大人在吗?”
屋内的泰亲慢慢盖上那本小札,走下屋外的阶梯,看了来人一眼,毫无情绪地开口道:“何事?”
来人十分恭敬,似乎还有些害怕泰清,小心答道:“宫中有些异样,请泰清大人过去看看。”
泰亲没再与那人说话,径直进上牛车。那人却偷偷抹了把冷汗,又暗暗骂自己没用,这泰亲大人又不是妖魔,怎么就与他说了两句话就冷汗直冒。
所谓的怪事是清凉殿和后凉殿之间的走道上出现了奇怪的脚印,那些脚印像婴儿脚印一般大,却有着七个脚趾,从殿外的走廊上一直延伸要后面的飞香舍,泰亲看了一眼,转身向一旁侍奉的女官道:“将清凉殿后那颗松树砍去即可。”
“啊?砍去松树?”女官不解。
“正是,这些脚印是住在飞香舍的菊精的,后面的松树挡住了它的道路,它才从这里迂回而过。”泰亲看了殿后的松树说道。
“那这些菊精可会害人?”有个胆小的女官有些害怕,用袖子遮住了脸缩在后面。
“不会。”泰亲淡淡道:“菊精并无怨念,是干净的灵魂。”说着甩了下袖子,地面上的脚印居然立刻消失了。
“泰亲大人可真是厉害呢,有了泰亲大人在,我们可就安心了呢。”
“是呀,袭芳舍前的梅树已经开了花,那梅树看不见泰亲大人都快枯零了呢。”
那女官话外之意便是将自己比作舍前的梅树,有意邀请泰亲。说完,其他的女官也争先恐后起来。泰亲只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失礼了,泰亲还有事在身。”
女官有些不甘心,其中一人踩了一下那说梅花的女官一脚道:“你可真笨,梅树开花这种东西怎么能留住泰亲大人?”
那被踩的女官有些委屈道:“那我该如何说?”
“诶呀,你该说梅树开出了牡丹花,这样才行啊!”那女官道。
这时一旁听着的又一人也不解了:“梅树怎么能开出牡丹花呢?”
“就是不能开出,才觉得蹊跷,泰亲大人定会去一看究竟啊!”
众女官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真是悔恨的很。
而此时平清盛正进了承明门还未过樱桥便迎面看见安倍泰亲。平清盛停住脚步,向着安倍泰亲点头当打过招呼。他与安倍泰亲并不熟悉,只在宫中的几次节会上见过。但这个安倍泰亲的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千年不变的表情让他十分不舒服,招呼仅仅出于礼貌。再说他是从不信什么驱鬼之说,曾今弟弟平赖盛要去伊势,刚出门便听见谁家婴儿啼哭,认为不吉,便想请阴阳师进行卜卦,后来被清盛知道了还教训了一番。他一直认为阴阳师这种官位都是那些公卿贵族无聊打发时间而想出来的,岛国早该撤去。
安倍泰亲也看见了平清盛,微一还礼便从他面前走过。平清盛只觉得那样的点头丝毫没看见什么诚意,倒反而让人生气,暗暗哼了一声继续走。才刚走几步却听见身后的安倍泰亲道:“清盛da人。”
平清盛有些惊讶,这个怪人居然喊他,转过身以十分官方的表情道:“泰亲大人有事?”
安倍泰亲依旧是那副表情盯着平清盛看着。被他这么盯着平清盛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也不好发作。
“清盛-大人近日不宜行杀戮之事。”好一会儿,泰亲才继续开口,说完,也不等平清盛反应只道了一句:“失礼了。”便离开了。
车轴滚过路面发出的吱呀声带着牛车蓬角处的细碎的铃铛响,一辆牛车缓慢地在东洞院大路驶过。那牛车的幕帘正中用上好的丝线缝制着扬羽蝶的家徽,一看便知道那是六波罗府平家的牛车,而牛车两侧是随行的穿着深蓝色纹付羽织的平氏家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