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泰亲朝家臣微一点头,静默地从千岁身旁走过。
春日的白日过得并不慢,浓重的暮霭已经笼罩着鸭川的两岸,东山一带的山脉也渐渐隐没在黑暗里了。西边的天空骤然变成了一片橘红色。远处的树林和村落,一齐沉浸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时子夫人在主屋前停了下了,她慢慢弯下、身,轻轻换了声“大人”,可是里面没有回应。时子夫人小心地拉开扇门,便看见屋内的书案前平清盛正坐着看着什么,也许是太过入神所以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时子夫人慢慢走近轻轻咳了一声,这才转移了平清盛的注意力。
平清盛抬头,看见是时子,脸色微微放松了些。
“有事吗?”
“方才没有看见大人出去用膳,门口唤了也没有人回答便进来看看。”时子的声音很温柔。
“近日事情有些繁多,便忘了时间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时子夫人朝案上看去,只见清盛面前放着一张图纸,正是前几年平清盛准备修筑的大输田泊的工程图。
说起这个大输田泊,还得从三年前平家买下福原的摂津八部荘说起。而大输田泊就包含在了其中。早在很多年前,平清盛就重视岛国与宋国的海上贸易。他深知港口的重要性,大输田泊又是福原港的一个重要的部分,但是常年那里东南风盛行,大风卷起的巨浪经常将港口的设施和停依的船只破坏,于是平清盛便想在海湾口建造一个人工岛,从而创造一个安全的船舶停依条件。通常这样大的港口工程都是由国家出经费,即使这样有时天皇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而平清盛修筑大输田泊却是私费建造,足见平家的经济实力。
但不知为什么,这人工岛的建设却总是不顺利,于是便有人提议在岛中祭祀一个活人,作为人柱,来祈求工程的顺利实施。
清盛捏了捏额角,有些疲累地叹了口气:“看来立人柱的方法看来是不行呢。”
“泰亲大人说的?”
“嗯。”
“既然是那位大人说的,便是值得信的,时子也觉得立人柱过于残忍呢。”
清盛点了点头:“港口的修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平清盛慢慢起身,将手负在身后,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又看向时子,说道:“千岁这孩子近日还好吗?”
时子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母亲的温柔。
“总是调皮地很,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对待千岁要宽容些才是,毕竟那个孩子……”
“即使大人不说,时子也是知道的呀,千岁与宗盛他们一样,都是时子的宝贝呢。”
清盛点点头:“那孩子头疼的毛病真是让人担心呢。”
“阿嚏!”寝室之中,千岁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快盖好被子吧,不然可真要感冒了。”修磨将榻边的衣物叠好,哄着千岁躺下。
千岁有些别捏地躺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修磨,今天来家里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修磨微微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那位阴阳师大人呀。”
“阴阳师,阴阳师是什么?”
“阴阳师呀。”修磨为千岁掖好被子,然后笑了笑说道:“阴阳师能驱邪避难,退散恶灵,卜算吉凶,是很伟大的人呢。”
“那,阴阳师能看到那些东西吗?”
“那些东西?”
“就是……”千岁脸色变得有些怪异,声音仿佛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就是……那些不好的东西。”
当修磨明白了千岁话中的意思时,脸色突然有些严肃起来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有些东西是说不得的,千岁小姐可要慎言。”
“那……”
千岁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修磨一根手指抵在了唇边。
“好啦好啦,快睡觉吧,要是睡晚了,明早就起不来了呢。”
夜已深,月隐于云层,四周阒暗。风轻轻拍打着窗纸,烛光微明,摇曳的烛火拖着颤抖的影子。
微暗之中,突然千岁眼睛一睁,却就在下一刻,快速地将头蒙进了被子。
一只青虫正伸着懒洋洋地趴在院子的树干上吮、吸着清晨的露珠,突然,“嚓”地一声一个灰色的影子闪过,树上的虫儿不见了身影,留下一只棕腹杜鹃满足地拍打着翅膀。
正是安静中,“哗啦!”
毫不留情的拉门声让这只杜鹃也十足吓了一跳,慌忙地飞窜开。
千岁光着脚丫子一身白色的汗衫从门内冲了出来,正正撞上了门外经过的人。
“这是干什么呢。”来人拉住小女孩笑道。
千岁抬头,一脸的着急:“啊呀,母亲别拉着我,我内急。”
“好啦,好啦,你慢些跑,待会儿换上衣服,我们出去。”时子夫人朝着千岁急匆匆的小身影喊道。
牛车坐着可真不舒服,千岁拽了拽自己的浅紫色单衣,将腿伸开四仰八叉地依在车壁上。
“这是什么姿势,快坐好了。”一旁的时子夫人温柔中有些嗔怪。
千岁哼哼了两声又不得不将腿收回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母亲,我们是去哪啊?”
“去神社。”
“去神社干什么?”千岁歪着头继续问道。
时子夫人没有说话,摸着千岁的头发微微闭上了眼睛。
下鸭神社在京都东北处,可以看到水流湍急的贺茂川,北面还有巍峨绵延的比壑山,周围的景色十分地秀美。但千岁可不愿花上大把的时间去欣赏这所谓的美景,只乖乖站了一会儿又浑身不自在起来,后来索性乘着母亲参拜时自己悄悄溜到神社的后院去了。
生活实在是悠闲过头了,如何打发时间成了千岁每天想得最多的事。她踮起小脚跳到前面的小土包上,又从土包上跳了下来,然后再跳上土包,再跳下来,别人会举得这举动实在是无聊至极,没错,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一阵风吹过,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千岁一摸,竟是一片樱花瓣被吹到了脸上。千岁将花瓣拾起,仰头将花瓣对着阳光,可以看见花瓣上细细的脉络。
“世上无樱花,我心常皎皎,自从有此花,常觉春心扰。”
脑袋中突然飘过这首和歌,正是昨日跳舞的那个少年所吟唱的。
千岁又念叨了几遍,实在觉得有意思,便折下一根枝条,在地上画了起来。
“常觉春心扰?”千岁看着最后一句,想了一会儿便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自言自语道:“是挺扰的,无聊地让人扰心。”想到这里竟不由笑了起来,原来那个跳舞的少年也觉得生活无聊呢。
这时时子夫人也参拜完毕,寻着千岁便也到了后院。
她轻轻走到还蹲在地上的千岁的旁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写着的和歌。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千岁吓了一跳,忙得跳了起来:“母亲,你吓着我了。”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啊?”时子夫人指着地上的字问道。
千岁一脸兴奋,正想说起昨天在六波罗外的花林里那个跳舞的少年,又立刻打住了,自己可是偷跑出去的,这事可不能说。
“就是听来的嘛,觉得有意思就记了下来。”
时子夫人又是一阵笑:“你才多大,就觉得这歌有意思?”
回去的途中,千岁拉着时子夫人的袖子问道:“母亲刚刚祈求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