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用脚低了低木质的屋板,男孩被吵醒了,抬头一看,脸上再次露出昨日的愤恨。
千岁没理他的眼神,冷笑了声说道:“怎么样,饿不饿?”从昨天晚上就没给他送吃的了,这时肚子早该饿得咕咕响了吧。
男孩没有回答,又是头一拧。
又是这个动作!千岁哼了声,连个新鲜的都不会,不理我?心里暗骂着,眼睛往周围一扫,顿时脸上一乐。
她捡起脚边一个石子,向着里面的男孩扔了过去,打到了男孩的手臂。
男孩终于转过了拧着的脑袋,恶狠狠地瞪了千岁一眼。
总算有反应了,这招不错!千岁心里暗暗得意:“看什么看,可是你先砸我的牛车的!”说着又捡起几颗石子向着里面扔去。
“让你不说话,让你不说话!”手里扔着嘴里也不停着。
那孩子躲着不断飞来的石子,脏兮兮地脸对着窗口的女孩,眼神中是愤怒与凶狠。
窗外的千岁像是扔上瘾了,还越来越起劲。
“呃。”突然,屋内的人一声闷哼。千岁正弯腰捡着地上的石子,也听到了屋中的动静,起身朝屋里望。
只见屋中的男孩两只手捂住额头,一脸痛苦。
千岁没了刚才的兴奋,朝里面喊道:“喂!你没事吧!”
难不成被扔中了?可是,他不是会躲的吗?
男孩咬牙,只见从两手的指缝中隐隐看见红色的液体慢慢溢出。
流血了!千岁吓了一跳,原本只是想闹着玩的,根本没想到会真的将他砸伤,看到屋中孩子的一脸的血迹,千岁顿时手足无措,朝着四周大喊道:“啊呀,要死人了,快来人啊!”
附近的家臣听到了喊声,立刻跑了过来。
千岁着急地指着屋子喊道:“快,快把门打开,要死人了!”
那家臣犹豫了一下,又看到屋中的孩子满脸的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快呀!”千岁跺着脚催道。
家臣这下也有些慌忙起来,跑去将门上绑着的粗绳解开。等门一打开,千岁飞快冲了进去,家臣还想拦着,却被千岁一把推开。
千岁走到男孩身边,看着他原本脏兮兮的脸上此时满是红色的血,有些害怕,但心中竟生气起来。
“你不是会躲的吗?”就是,他不是会躲的吗,被砸了也是活该。口中虽然还在骂着,脸上却有担忧。
千岁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伸手想拿开男孩捂在脸上手,便被男孩一把推开了。
“不用你管!”
千岁被他一推,一下撞到了后面的地上,痛得脸都皱了起来。外面的家臣见状,连忙跑了进来,扶住跌倒的千岁:“千岁小姐,您没事吧。”
千岁咬着牙,摸着自己的后背,真是疼死了,这人怎么力气那么大。
家臣瞪着一身狼狈的男孩凶狠道:“真是大胆!”说完大力地朝男孩脸上挥了一巴掌。
家臣都是练武出身,力气自然是大,那男孩没这一巴掌打得跌坐到一边,牙齿磕到了嘴唇,血从唇角留了下来,混着额头上留下的鲜血,显得可怕至极。
千岁没想到家臣会打他,一时也惊叫了一声。
男孩趴在地上,零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破烂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上的草鞋也早就磨破了,露出已经走烂的脚趾。
千岁看着他的样子,竟然有一股内疚感。这样的男孩就和宗盛一般大,可处境却是千差万别,一个衣食无忧,一个却是如此破落。千岁有些难过,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感到内疚。
她刚想起身,便听到那男孩低声地哭泣。
男孩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只是在那哭声中没有害怕,没有委屈,有的竟是无尽的恨意。
男孩突然抬头看向愣在一旁的千岁,咬牙切齿,仿佛要将人生吞了般,发疯似地喊道:“我父亲母亲都被你们害死了,都是你们平家,丹后那么多人家已经吃不上饭了,你们还要我们上交粮食,我母亲已经饿死了,你们还让人打死我的父亲,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千岁一动不动,她还是个孩子,她还听不懂男孩的无奈与仇恨,只是,面前这个发狂的男孩的眼神,那种满是愤怒却依然坚强的眼神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九月之后,黑夜会慢慢变长,人们把九月又称为长月,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这个时候的月亮,略带清苍之色,或在远山之杉树梢间隐现,或为天上之云雨遮断,让人看不真切。
夜色已经很浓了,常盘慢慢起身,现在连宽大的衣服也掩饰不了常盘隆起的腹部了。烛台上的灯焰已经烧得只剩下半截了,屋内没有风,那火焰便直直地挺立着,没有一丝颤动。
常盘正想吹灭烛火,刚依近,忽然觉得门上的纸障子上忽的闪过什么。她回头朝门口看去,门紧闭着,并无异常。
常盘摇了摇头,或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精神也有些敏感了。想着,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微微叹了口气。
“啪!”突然,一声异响从门外传来,那声音不大,像是风吹树枝拍打到墙上的声响。常盘眉头皱了皱,今夜并没有起风,这声音响地实在有些怪异。
她胆子并不大,但还是小心地走到门口,依近障子细细听着,可方才的响声却只有一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有人吗?”常盘试着喊了声,心想也许是后院的女侍方才从这里经过,提到了掉落的树枝也说不定。
外面并没有回应,安静极了,连平日鸣叫的秋虫今天也消停了很多。
女人的知觉总是比男人敏锐的,常盘总觉得今天有些不舒服,心里也稍稍有些不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动作很轻柔,没有弄出一丝声音。门前的院落有些空旷,清冷的月光照在院中的石台上,泛着有些微蓝的光。
常盘站在长廊上,向院中张望,一切都如平日般。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常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正想转身回屋,忽然从长廊的另一角传出一丝动静,那动静处一片黑暗,屋中微弱的烛光根本照不到那里。
“谁?”常盘心中一紧,全身警觉起来,看着那黑暗之处。
那黑暗之处,仿佛有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轻,又极慢,却让人不由感到一阵压抑。
“没想到义朝公的夫人如今居然成人杀夫仇人的女人。”黑暗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沙哑像是从嗓子肿硬挤出来的般。
一听到“义朝公”这三个字,常盘心中顿时一沉。
“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黑暗中的人冷笑了声:“那你又是什么人?献媚仇人,不顾血仇,你当真是不记得了源氏的血海深仇了吗?”声音没有了方才的淡漠,似乎是压抑着强烈的愤怒,混着粗重的喘气声。
常盘指间一颤,浑身脱力地跌坐到地上。献媚仇人,血海深仇……
七年了,已经七年了,这七年来这件事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勒住她的脖颈。她怎么可能忘掉,忘掉自己的丈夫,忘掉那个自己心爱的男人一心想守护的源氏。可是……
可是,她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
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七年来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为了源氏的血脉,为了牛若丸,即使身受再大的屈辱,她也要忍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