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盘,常盘身不由己……”她哽咽着,这是一个女人在心中积压了七年的痛苦,七年的委屈。
“借口,狡辩!身不由己委身仇人,身不由己怀上仇人的孽种!好一个身不由己!”黑暗中的人已经走进近了,一把长刀冰冷地抵在了常盘的脖颈出,那样的冰冷,让人寒彻骨髓。
常盘没有惊呼,双手抚上腹部,那里有一个生命正在萌动,这个生命与她连在一起,连着她的血肉。可是,它却也连着自己屈辱。
咸涩的泪流到了唇边,常盘闭上眼睛,她不想挣扎,不想求救。也许今夜,这把长刀就能将罪孽深重的自己解脱出来。那样的话,她愿意。
时间就像是不会流动般,无声地在四周凝固。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剩下的只是常盘平静的心跳声。可是长刀并没有砍下,面前的人只是冷冷地站着,一动不动。
良久,脖子上的冰冷被移开,只听见那人冷冷的声音:
“你若是还心念源氏,心怀愧疚,就该手刃仇敌,为义朝公报仇。”
然后是长刀入鞘的刺耳声响。
“好自为之!”
黑夜的长廊上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只留下那瘫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常盘和一支躺着的竹罐。
“父亲,母亲。”清晨的六波罗,一声清脆的喊声惊走了院脚出正低头啄食的麻雀。
“说起千岁,千岁就来了。”正殿之上,平清盛与时子夫人正对面坐着,一瞧见门口的小人,时子夫人露出笑意,心情很是好。
昨天下午平清盛从兵库港回到了六波罗,只是一直都在议事殿,于是今天一大早千岁便跑来向父亲问好了。
千岁跑到时子夫人身边坐下,眨巴着眼睛笑着问道:“哦?在说我什么呢?”
时子夫人宠溺地勾了下千岁的小鼻子。
“过来,让我看看我们家的小千岁是不是又瘦了些。”对面的平清盛招了招手,将千岁拉到跟前。
千岁笑着转了一圈,然后一下到平清盛怀里道:“哪里有瘦,还胖了呢!”
被她这么一逗,清盛平时严肃的面容也不由温柔起来。这家中的几个孩子,宗盛,知盛,还有正年幼的重衡和德子,一见到他便惧怕地很,小心谨慎地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却只有这个女儿,敢随意地与他开玩笑,丝毫不觉生分,这种亲切感让平清盛也特别疼爱这个“大胆”的孩子了。
平清盛说起在兵库港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又说兵库的景色与京都哪里哪里不一样了,之后,三人又扯起了家常。
正谈笑中,千岁忽的从清盛怀中坐直:“对了,父亲,有件事情,后面小屋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平清盛笑了一声,道:“那个孩子啊,他是丹后国人,这几年丹后的确发生过几次灾荒,也死了不少人。”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千岁想起了上次那个男孩喊骂时的话。看来他的母亲就是在饥荒中被饿死的。
丹后国是平家众多知行国中的一个,平家的收入有一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知行国上缴来的税金与粮食。可是小小年纪的千岁并不懂这些。
她只记得那个男孩那日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那双满是仇怨的眼神。他说是平家害死了他的母亲,杀害了他的父亲。
千岁有些小心地问道:“那父亲准备怎么处置他?”
“杀了。”不带丝毫犹豫,像是轻描淡写般。
“大人。”看到千岁有些惊讶的眼神,时子夫人轻轻提醒清盛。
平清盛此时也意识到,这话不能在孩子面前多,轻咳了一声。
看到千岁一动不动地低着头,表情有些奇怪。
“千岁?”时子夫人有些不放心地喊了声。
“哦。”千岁一惊,忙的回过神来。可心中却仍想着方才平清盛说的那两个字。
杀了。父亲要把他杀了吗?
眼前又浮现出那男孩满脸血污的脸上,那双坚毅愤恨的眼睛。
千岁不由觉得心中一沉。
“父亲母亲,千岁先出去了。”说完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时子夫人看着千岁的背影,仿佛想到了很多事情,淡淡说道:“真是快啊,一晃眼,千岁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想当初刚到六波罗时还只是一个婴孩,那时可真是没让人少担心呐。”平清盛刚从兵库将千岁抱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有天生隐疾,发不了声。没想到,居然一次意外之后,因祸得福。
想到这儿,平清盛又忆到一件事:“藤原家的那个成范今年多大了?”
藤原成范,曾经那个被平清盛赐名的婴孩。想到那个孩子,清盛又再次回忆起了那位死去的恩人信西。
时子夫人看到清盛脸上的落寞,心中也有些难受。
“自从信西大人离开后,虽然您一直提携着他留下的那几个孩子,但私下里却并不长来往,也知道那个成范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平清盛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信西大人的儿子自然是优秀的。”
时子夫人笑道:“是呢,大人的眼光从没有错。”这位与千岁定下儿时之亲的少年怎么能不优秀呢。
正说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千速冲到门口,大口地喘着气。
“父亲,母亲。”
看到千岁忽然返回,又是一脸着急的样子,时子夫人担心地问道:“怎么回来了,什么事啊。”
千岁进屋,双手伏地。
“父亲,能不能请您不要杀那个人。”
千岁离窗户还隔着些距离,垫着脚尖往窗户里望了一眼,但因为屋里光线透不进去,显得有些暗,根本看不清什么。
“应该还在里面吧。”千岁问道。
“在呢,我们都看着呢。”其中一个家臣用剑柄指了指门上绑着的藤绳,说道。
另一人也接着说道:“那小子昨天发了一天的疯,又没怎么吃东西,估计现在没力气了,才消停的。”
“没吃东西?”千岁有些惊讶:“不会一直都没人给他送饭吧!”
她吓了一跳,自己原先说不准吃东西,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
家臣摆了摆手笑道:“哪里是不给他送饭,每天都送了,瞧瞧,都堆那儿呢。”
千岁走到窗口,果真看着里面放着两个干饭团。
而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一动不动,蓬乱的头发占着地上的泥污,显得脏乱不堪。
“你不吃饭,会饿死的。”千岁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角落里的那个人听不听得见。
天气已经转凉,这样一间潮湿的屋子,四面只是薄薄的木板,呆在里面本就难受极了。若是再饿上几天,也许他真的会死在里面。
那个有些倔强眼神的男孩就要死在里面了?
“你真的想被饿死吗?”
角落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千岁站在窗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杀了。”这两个字又在耳边响起。
杀了,好方便的两个字。小小的她还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残酷,唯一明白的就是实施的结果,那就是“死了。”可是,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
生死这个话题不是千岁这个孩子能理解透的,也许里面的那个人也无法明白。
“你说是我们平家害死了你的家人。”千岁这次没有看向角落里的身影。她的声音很轻,很难得的心平气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