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澜缩着脖子往后望,这一瞬间,水里的人已经飞身而起,将外袍一裹,腰带一系,那双闪着寒冰的眸子对上天微澜的。
天微澜尴尬地看着他,还说自己于法力上微有小成,现在连个结界都没结好,最近是怎么了?
“其实,你可以继续洗,我不介意的。”刚说完这句话,天微澜有一种天灾人祸,救无可救的感觉。
果然,对面的洛冰涣眼里的寒意变得有些狰狞,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捡了衣袍和宫绦,转身就走。
世上有些友情是从打架开始,叫做不打不相识;有些友情,是从偷看对方洗澡开始,叫做,额,不看不相识。
洛冰涣一言不发地走了之后,满心负罪感的天微澜有些怔愣。
天微澜叹了口气,明明有满腹理由,偏偏斯人已离去,浪费好些肚里的笔墨。她缓缓走到水边,想逗一逗那个小水灵,但是小家伙的快活被她打断了,正有些不快活,见她过来,射出一绺水花,把天微澜洗了个干净。然后“噗噗噗”吐吐舌头,倏忽潜到水底,没影儿了。
天微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似乎还带有那人身上的,淡淡竹香味。但是再香,也是人家的洗澡水……
天微澜顺着河岸走,一座茅屋小院出现在眼前。天微澜走过去,轻轻叩门。
天微澜从门缝里看见,洛冰涣已经穿戴整齐,面无表情地站在院里,仿佛就是在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要是不道歉,这误会就大了。天微澜真诚地说:“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洗澡的。”
这句话有点不对,她的本意是来道歉,不是来看他洗澡。
“我没有偷看你洗澡。”这句话还是不对,后来她确实偷看了。
“我是说,我以为你知道我在你身后。”这句话就像是说:是你在故意诱引我。
好吧,天微澜承认自己有一点,道歉无能。
“对不起。”天微澜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歉,“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无意中见到你正在洗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但是洛冰涣只是垂眸,他被人看不起,从小就是。
沉默良久,天微澜觉得有些难熬。
“为什么道歉?”门里的声音依旧温文的,却有些落寞有些令人疼惜。是啊,再怎样,他也就是个少年,活在别人漠视和蔑视中,逼迫自己早熟的可怜人。
“因为我那样说啊,”天微澜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个看不起人的人,唯一一次背后说人闲话,就被听到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放在心上就好。”
过来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
这样近距离的观看,使得天微澜有些神驰,面前的人真是举世无双的美,动人心魄的美,浑身带着忧郁和孤冷,更是世所没有的唯一。
而洛冰涣,上上下下扫了天微澜一眼。
天微澜低头看自己,哦,那个水里的小鬼喷了自己一身的水嘛。
天微澜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抬头:“我的衣服湿了,你有干净的吗?我想换一件。”
“……”
世上有一种人,即使你说最蹩脚的谎言,他也愿意接受。
那是纵容,存在于爱你的人身上。
或许在洛冰涣心中,这个司音女神,只是不同于以往的人。那些旁人,眼中总是带着鄙视,即使看到他的外貌会觉得惊艳,也是惊艳的鄙视。
然而眼前的女子眼里很干净,像洛水一样干净澄澈。没有使他变得冰冷的鄙视和赤裸裸的打量。微微有些笨的她,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司音女神天微澜和洛神之子洛冰涣的姻亲关系传遍大江南北,引得神、仙两界前来查证。
当众人看到那一双璧人在洛水河畔散步时,心中不由慨叹,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在洛水河畔的日子,是天微澜喜欢的平淡而快乐的日子。
早上她会来看望他,两人一起在洛水河畔散步,接受天地间第一缕阳光的洗礼,但是洛水的水汽很大,两个人站在河畔看三千里茫茫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也觉得很安定,很舒适。
洛冰涣的话不多,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是淡淡的喜欢和快乐,看得天微澜也是十分欢喜。一千句甜言蜜语,依旧抵不过他眸间浅淡的快乐,那样真实,那样珍贵。
“你也去了千神宴,听到我吹的箫曲了吗?”天微澜问道。她有一种感觉,有一个人,或许能告诉她为什么,而那个人……
“很好听。”洛冰涣轻声答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回答,天微澜有一些失望,没来由地,想要离开。
这个问题像是缠绕着她,如果她解不开,就会永远失去她所钟爱的乐曲,失去收集它们的理由,失去感知它们的能力。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又似乎迷茫不可解。
洛冰涣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失望,他看着江心缓缓游过来的水灵,缓缓蹲下了身。
但是水灵停在离他还有几十步远的地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又瞄一瞄他身边的天微澜。
洛冰涣伸出手,浸在凉沁沁的水里。
水灵还是经不住诱惑,缓缓游过去,呜咽一声,在洛冰涣手心里蹭蹭。
天微澜也蹲下身,手伸到水里:“它叫什么名字?”
“扶灵。”洛冰涣说。
水灵似乎听懂洛冰涣在叫它,望着他眨眨眼睛。
洛冰涣又开始单手捧水浇灌水灵,水灵很惬意地半眯起眼睛。
天微澜也舀了一捧水,伸手过去想要试试,但是扶灵很不买她的面子,躲到了洛冰涣手下,还对着天微澜吐吐舌头:“噗噗噗,噗噗噗……”
“真淘气,还认人呢!看来除了你,它是不认别的人了。它以后一定是只母的。”天微澜挽起水花。
洛冰涣似有些迷惑不解,偏过头看着她。
天微澜指着扶灵道:“你看它,这么贪恋你的美色,要不是只母的,那就是人妖了。”
“……”
扶灵似乎很不满天微澜指着它,脸没进了水里,剩个除了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就和脸一样的后脑勺。
天微澜疑惑地凑过去:“咦,它怎么没有脸了?”
洛冰涣正想说话,一细溜水直直喷向天微澜的脸。
“它不高兴时,会喷水。”洛冰涣挽起袖子擦擦天微澜脸上的水,目光柔和,“我以前,也中过。很淘气。”
天微澜趁着洛冰涣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微微一笑,手伸进水里,舀起一捧水,泼向扶灵。
洛冰涣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回头看扶灵,扶灵的脸埋在水里更深了。
一枝水箭直冲面门,天微澜撑起结界,学着它吐舌头:“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一面学,一面哈哈大笑。
扶灵气鼓鼓的拉长脸,埋进水面,一股更大的水箭射过来,被结界挡回去。
洛冰涣眼里的笑意更深,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们俩。
当扶灵拔起一根水柱扔过来时,天微澜看到洛冰涣的衣服已经有些湿了,就伸手把他拽进结界,身体微微向下倾,欢快地继续吐舌头。
洛冰涣微微低头,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子,嘴角也弯起一个弧度。或许就是这样一直陪她玩闹下去,他也是愿意的。
天微澜忽然偏过头,愣了愣,喃喃道:“原来你是会笑的。”
洛冰涣别过头去。
天微澜忽然问道:“对了,上次在河畔,额,你怎么看得见我?我觉得,我的结界还是有用的。”
洛冰涣轻声说:“因为我可以,看破任何结界。”
“原来如此,听说月鲛时常在天河洗澡,可是也时常用结界,不过下回要带你去就可以看见了。”
“……”
有一天,洛冰涣发现扶灵不见了,整个洛水,都没有了它的踪影。
他站在洛水河畔等待了两天,然后垂眸离开,背影寥落。
而那只傻乎乎的水精,因为追逐一只小鱼而被卷进了一个昏暗的世界。那里的水,比洛水还要冰凉,还要澄澈,还要空灵。
因为恐惧,因为思念,因为更多的灵力,扶灵在经历一年的挣扎之后,终于爬上了水岸。
去往昆仑台的白鹤说,微澜不在昆仑。
“你为什么不去洛水看看?”化樊拔下白鹤头上的一根羽毛,语气很是不善。
白鹤畏畏缩缩,摇晃着向一边挪了一步,尖着嗓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语气甚是大义凛然。
“哟,跟着微澜,连熟语都学会了?”化樊一把揪住白鹤的细长脖子,往身边拽,半眯起眼睛,“跑什么?”
“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白鹤尖利的声音有点磕耳朵。
往生河岸,一袭华丽玄袍的幽冥司冥君,抓着一只嘴里乱冒熟语的白鹤,摇来晃去。
和河岸边,一团白白的东西正在缓缓蠕动。扶灵喘着气,趴在河岸破口大骂:“谁说话那么难听?闭上你的乌鸦嘴!”
气氛诡异了。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的冥君自然毫不费力地看清,那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姑娘,就伏在离他脚不远的地方喘气。
白鹤忽然扑腾着翅膀:“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化樊当时的反应是,会喘气?那就不是鬼了!莫非连地府都有豆腐渣工程?不行,得让黑白无常去检查检查。
白鹤还在扑腾,手脚并用,伸长脖子,脸都憋红了:“非礼勿视!我要告诉微澜!我要告诉微澜!啊!”
化樊伸手一扔,白鹤的声音渐渐远去。化樊转过身,将身上的玄袍脱下,扔过去,整个盖住扶灵。
“谁的臭衣服!”扶灵大吼大叫。
化樊站在往生河岸,幽幽地问:“难道你一直都不穿衣服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