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桌上倒下的空酒瓶横七竖八,而几样精致的点心却还没有动过的痕迹。也难怪,对于男人来说,上等的好酒自然要比糕点之类更有吸引力得多,尤其当这好酒是自己平时舍不得买来喝的时候。
左文博有些微醺,舌头发硬眼神迷离,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对一个小时之前还不认识的任又君称兄道弟起来,隔着桌子伸长手臂过去想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了十几年的模样。
“来!干了……哥们你仗义,我今天陪你不醉不归……”左文博一手摇摇晃晃地把酒杯举高过头,另一只手用力拍着桌面。
头上变幻的霓虹灯光打在任又君的脸上,映得他的表情阴阴暗暗起伏不定。这点酒对他来说和饮料无异,他只轻轻地笑了一声,有意无意似的问道:“喝酒的话两个人好像不够热闹,要不要你再叫几个朋友来?周清然不是你大学同学?”
左文博喝得醉醺醺的,压根没去考虑他是怎么知道周清然的,只是继续大着舌头,敲着桌面道:“不光是大学,以前是邻居,又是小学和大学,然后又在一个公司,缘分吧,不过吧,我……我觉得,”左文博用力撑起桌面,把身体前倾了一点总算够到了任又君的肩膀:“咱、咱哥俩也够有缘!来,再来、干!”说罢也不管任又君喝没喝,自己仰头又是一杯见底。
“那你和周清然的妹妹也是小学同学咯?”任又君不动声色地终于把话题引到他的目的上。
“什么妹妹,他、他哪有妹妹……”左文博恍然大悟,“对、对了,你说的是付清影吧,她……她是……”说到这里左文博一连打了好几个酒嗝,有些说不下去。
任又君已经隐约明白了差不多一半:“付清影?”
左文博又喝了几口酒润润喉咙,继续道:“那、那是他们家收养的,当时我们家也住那里,没钱啊,没钱不行,没钱连孩子都不要啦,扔下跑啦!”他有些莫名的兴奋起来,挥舞着双臂,又像说书人一样猛地一拍桌面,只不过没有说“且听下次分解”而是又抓起了酒瓶直接就朝嘴里灌去。
酒真是个好东西。任又君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沉思的脸色映在琥珀色的酒液中。又是一对青梅竹马?他以为这样的两个人都会因为太过熟悉对方反而不容易走到一起,不过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与他和季少静有一样的观点。
名花可能已经有主,这个认知稍稍令任又君有些不愉快。只是向来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何他就求不得?何况他的推测可能根本就是空穴来风的,无论如何,他想赌上这一次,就像他对季少静说的,赌赢了可能就是下半生的幸福,赌输了……他也自信已经对受伤有了免疫力。
这个城市里的春季总是很短暂,天气刚一转暖,炎热就迫不及待地要来补上这个空缺。昨天晚上仿佛还只有几朵花苞和细芽的枯枝,今天早上就惊奇地发现已经被绿荫压得沉沉欲坠。而这个时节并不仅仅象征着季节的交替,对周清影来说,更意味着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周清然的生日的来临。
春末夏初的天气难免有些燥热,人心也随之浮动如潮。公司里因为一点摩擦就吵架的次数愈发增多,甚至盖住了外面尚不明显的细细蝉鸣。尽管如此,除了周清影之外的其他女职员依然舍不得把象征美丽的披肩长发约束在发圈之内,宁愿让它披散着继续撩拨身上的汗意。
周清影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一长串歌功颂德的文字,边盘算着自己银行卡上的金额数目。对于去年刚刚毕业,到现在正式工作还不满一年的她来说,即使再怎么努力地把薪水全部存起来,扣除掉午餐费、交通费、以及实在躲不掉的人情费,剩余的部分也是杯水车薪。
但是给周清然的礼物绝对不能马虎。周清影一早就已经想好,连包装纸的颜色和缎带的样式都在心里设想过了几千几万遍,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钞票。
草草结束手头的稿子,周清影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账本开始计算可用额度。不只是礼物要花钱,如果可以的话生日宴会的事宜她甚至也想一起包揽——对于喜欢的人来说,从领带的搭配到袜子的颜色,从衬衫的质地到皮带的品牌,总恨不得他的一切都可以由自己亲手料理。
只要一想到周清然,周清影的心就像是跳进了温水里的海绵,柔软地膨胀开来,带着温暖的感觉把整个人都填得满满的。虽然有时候也会抱怨自己从不是那个唯一拥有阳光的人,却仍然留恋着晴朗天气的好处。就像太阳从来不会只为了向日葵而升起,向日葵却始终不渝地追随着太阳。
周清影径自沉浸在欢喜的打算中,连午休的铃声响起,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座位都没有发觉。直到曲杏的脸映入视野,才把吓了一大跳的周清影从自我陶醉中拉了回来。
“喂,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曲杏伸出手在周清影面前晃晃。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英伦校园风带有黑色缎带的高领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缀着雪白的蕾丝花边,偏偏还系着一条彩花波西米亚风格的丝巾。两件都是最近购物网站上销售量排名前几位的款式,配在一起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走啦,吃饭去!今天我请客!”曲杏不顾周清影的婉言谢绝,把她从座位上扯起来就向外面拖,一直拖到了与公司大楼一条马路之隔的KFC。
套餐的价格并不贵,周清影坚持付掉了自己的那一份。即使是实在推托不掉的同事聚会中,她也从来不会接受别人的慷慨,当然更不会主动去为别人慷慨一下。
更何况今天面对的是曲杏,这个人她是知道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是为了让她帮忙送情书,这次又会是什么好事?
周清影慢慢地咬着可乐的吸管等曲杏开口,果然,曲杏不仅开口了,而且直接切入正题:“哎,你是怎么认识任又君的?”
“嗯?”周清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险些脱口而出“不认识啊,那是谁”之类的话。之后突然想起,上次那个被自己一时别扭而拉去川菜馆子的无辜路人。“我和他根本不能算是认识吧,只不过一起吃过一次饭而已。”
话出口周清影又觉得不对,吃饭?为什么要和一个连认识都算不上的人一起吃饭?但是曲杏似乎没有觉察到有什么问题,也许她习惯了随时接受和发起陌生男人的邀约,看周清影的神色不像是说谎,曲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狠狠拍了一下大腿:“哎呀!那你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问他身高体重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婚恋状况……”
周清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干嘛?你想转行干婚恋介绍所了?随便碰上一个男人就能发花痴!”说着她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努力掩饰住了自己的鄙视与不屑。
“天哪,你不是从火星来的吧,你居然不知道任又君,”曲杏的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里面红色的牙龈:“他是咱们市里最大条件最好的私立医院的未来院长,咱们公司老大的御用医生,本市单身贵族排行榜上绝对可以入围三甲的钻石花美男,据说……”曲杏说得兴奋,一双尚可以称得上妩媚的眼睛不住地左顾右盼,耳边两颗类似黄金的硕大吊坠来回摆动,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脸颊。
周清影突然想到古代的时候,耳环被称为“羞耻环”,其作用不仅仅是装饰容颜,更是用来考验女子的修养举止,以头摆动时耳环不能摇晃作为标准。有本书里面说有些娇纵成性的富家小姐,为了不让耳环摇晃的幅度太大,便使用足赤金等重量沉的材质来打造耳饰。这样看来,恐怕曲杏要用铅球挂在耳朵下面才行吧?
这个好笑的想法浮上心头,却只化作了唇边一抹浅浅的,在外人看起来甚至如同礼貌聆听一般的微笑。天知道如果随便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外,会惹出多少麻烦事端。
曲杏似乎也察觉到周清影礼貌却疏远的应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转而更加高兴:“这么说你是不感兴趣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但是资源浪费太可惜了,不如你把他介绍给我认识怎么样?”
敢情狐狸尾巴藏在这里呢……周清影真是哭笑不得,感觉保持着微笑弧度的嘴角都快要抽筋了。
“怎么你这么快又有新目标了吗?你不是上次还说要追我哥哥的吗?”周清影明知故问,试探着曲杏。
“对喔!”曲杏居然毫不介意地点头,抬起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用一根手指向其中一点:“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就不能放弃万分之一的可能;要广种薄收、重点培养,才能抓到好男人!”
果然,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人品无下限、脸皮厚度无上限的人,才会让单调的黑白胶片进化成炫目的彩色节目。周清影还没想好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应和,曲杏就又神秘兮兮地开口了:“我跟你说哦,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第一次自己没得选择,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把握!可惜我运气不好,我家穷得很,我和我哥小时候只能……”
天哪,又开始祥林嫂式的缅怀旧事了。索然无味地把汉堡匆匆塞到嘴里,周清影发誓下次用尽任何方法也要拒绝曲杏的邀约。每天都这么吃饭的话,真是倒尽胃口。其实上次和任又君那唯一的一次共餐,也让她觉得或多或少的不自在。所谓民以食为天,吃饭作为人生的头等大事,要么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要么就只有一个人最惬意。
周清影虽然这样认为,旁人却未必自在。季少静就是在一个人吃着星级酒店定制的营养美容套餐,却也食之无味。自从上午接到任又君的电话之后她就开始踌躇不定,仿佛比第一次站在大礼堂里演讲、第一次坐到谈判桌上还要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