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清然从来不是上蹿下跳着去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基本上回家就从来不提公司的事，这样一说周清优和周清影都不觉讶异。

　　“也不是什么大事，跟升职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呢，听说奖金倒是有不小的一笔。”周清然终于绕到重点，“昨天曲杏来找我，就是希望我主动放弃这次竞争，好让曲平获奖。”不算他说谎，昨天曲杏确实提到了这件事，而他答应会考虑的也只有这件事；至于曲杏明里暗里的投怀送抱，他一概装聋作哑。

　　周清优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并不认识周清然公司里的同事，也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周清影险些被口水呛死，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顿道：“凭什么啊！竞争是讲究实力的，不管是硬实力还是溜须拍马的软实力都好，哭穷博同情算什么啊！”

　　不用听她都知道曲杏会如何地声泪俱下装可怜，她那一套逢人便说，年轻轻的姑娘完全可以和祥林嫂媲美了。说什么她父母早早离婚，母亲改嫁再无踪影，父亲忙于工作常不归家，兄妹相依为命……虽然事实真假尚无考证，但是曲杏少买几套化妆品，少买几件山寨名牌物件，估计比这奖金三倍还多了！

　　“敢情你昨天晚上和她吃饭就为了这个啊？”周清优不经意似的插嘴。

　　“嗯。对了姐，你认识曲平？”周清然感到很奇怪，她怎么知道昨天晚上和他吃饭的人是曲杏的。

　　“不认识，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个叫什么曲杏的。”周清优摇头，“但是我认识小影。你看看，如果昨天晚上和你约会的不是那个女人，小影至于这么一蹦三尺高吗？她哪次也没关心过别人家的事的。”

　　“什么叫约会……”

　　“什么叫一蹦三尺高……”

　　两个人同时出声表示意见，又同时噤声。周清然还没来得及再解释，里面一个房间的门就被砰地撞开了，周清裕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冲出来，衬衣只套了一只袖子，皮带还没有系好。胡乱冲到洗漱间里双手并用，一只手往脸上泼水一只手把牙刷在嘴里划拉了几下，就冲回房间拿包准备出门了。

　　“小裕拿好，早餐给你放里面了，路上小心……”周清然已经站在大门口等着，把山寨的NIKE包和装有早餐的袋子递到他手里，比母亲还要贴心周到。而周清裕没有回应，接过东西的那一瞬间就像旋风一般冲下了楼，身影和脚步声都转瞬即逝了。

　　这一幕除节假日之外的每天早上都会上演，周清影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到麻木了，却仍然会感觉心里的不自在像一根绵长的针，日积月累地穿过那层麻木的外壳，长度逐渐到达心底，始终就梗在那里，虽然不至于一下子血如泉涌，但是始终细水长流地受着折磨。那个折磨的中心思想是，她不是唯一一个能享受周清然的疼爱的人。

　　周清影一直在努力，上学的时候努力考进周清然所在的重点高中、重点大学，工作的时候努力应聘进周清然所在的公司，就是为了能够时时刻刻多看他一眼。然而此刻走在一起前往公司的路上，周清然就走在她身侧，近到她只要稍微一抬左手就能牵到周清然的右手，却感觉他和天上的太阳一般遥远。

　　太阳的光芒随时随地都在无私地照耀着每个人，却没有哪个人能够独占太阳。虽然分配给每个人的份额都已经足够取暖，但那只不过是它本身的几亿万分之一罢了。这样一想，周清影突然觉得有点冷，仿佛周围那样好的明媚阳光，都离自己远去了。

　　章七你敢不敢赌这一把太阳总会将它的光芒无私地赐予每一个人，但是即使在同样的阳光沐浴下，每个人的心境也会有所不同。

　　即使是在春天，城市里也鲜少能看到莺啼燕舞的景色，从高层的顶端望下去，连渐渐含苞待绿的小树枝也成了一片模糊。

　　季少静难得地在窗边发呆，罕见地没有去一上班就埋头到手边的工作中去。工作的问题不足以令她烦恼，虽然她是女孩子，但是远比大多数同龄男子都要能干决断，懂得适时进退且善于恩威并施，没有人能说她不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

　　但是优秀的领导者不代表着其他领域的全能无憾，自幼接受的精英教育决定了她不能随意选择朋友，更不能在同龄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去尝试一次青涩的恋爱。或许她还算不上情场失意，但是绝对没有在商场上一半的得意。

　　即使父亲在公司里一向铁腕，在她面前也变成了和蔼慈祥甚至略嫌唠叨的老人家：“小静啊，最近有没有中意的人啊？”

　　最近老爷子只要看到她就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话，在吃饭的时候听到，确实让人有种食欲消减的感觉。季少静无可奈何地把汤匙从嘴边移开，“爸，我都说了很多次了，难道您认为我的能力不够，还是业绩不够好？难道我找不到一个男人来做后盾就会把家业败光？”

　　季景深摇头，语重心长地道：“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从来没有逼你搞什么联姻，但是你真的差不多该考虑个人问题了，不需要你挑个出身有多高贵、家庭有多豪富的人，钱咱们家不缺，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人，爸妈绝对不会有意见的。公司里不至于连一个你觉得不错的青年俊杰都没有吧？”

　　“拜托老爸，你女儿我才二十六岁，你就怕我推销不出去了？”季少静托着腮道，但是说到真心喜欢，公司里那些人对她除了阿谀奉承就是百依百顺，一脸追到她就可以少奋斗多少年的样子，当她看不出来啊？要说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曲意逢迎的，恐怕就只有那个周清然了。

　　季少静正想着要不要再约周清然一次，就当是为了成全老爸早日见到那半个儿子的心愿，却见任又君又是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领带像一根破布带一样挂在脖子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让季少静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上前去抓住他的领带狠狠一勒，招来一声惨叫。

　　“你这样的，谁敢让你开刀啊！”

　　“难道我的人生就只有拯救别人一条路吗……”任又君松松领口，“我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拯救。”

　　季少静一时愣住了，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如此坦率地把心里的话言之于表，看起来是受了什么打击，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安慰他。

　　“帮个忙，给我查份你员工的履历表。”任又君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周清影。”

　　季少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似曾相识，不禁一蹙秀眉：“就是你新泡的那个？连档案都要查人家，凭什么啊！我这又不是你的私家侦探社！”

　　“凭商人的本色是双方利益，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任又君身体向前一倾，双臂交缠着架在膝上，“还有，别用泡这个字。”

　　任又君严肃的表情比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里的绿色还要少见，更有一种难得的不容置喙的感觉。他不会轻易决定什么，但是一旦决定了就向来无人能驳，深知这一点的季少静除了照办别无选择。

　　任又君坐在沙发上翻动着那份履历表，眉心的川字愈来愈深。这个人一旦收起那副戏谑的笑容，就好像整个人都改变了一般，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容人僭越的气息，连季少静也酝酿了许久勇气才打断他：“喂，再这样下去你会英年早衰的！”

　　任又君似乎没听见，沉思许久才抛出来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哎小静，你是真喜欢那个周清然还是玩玩而已？”

　　季少静刚冒出来些许被无视的火气，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压了下去，低头仔细思考一番后回答：“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目前对于她来说周清然确实是有些不同的，她可以承认有些在意他，但是不能轻易说爱。

　　“那你想不想去找一下这个答案？如果你现在放弃或是继续拖延的话，恐怕会错过这班车哦。”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季少静直觉不对，“说，你到底在看什么？”

　　“真是，人家一直很关心小静你哟……”任又君习惯性地掬了一把伤心泪，忽而正色：“周清然有女朋友了，你知道吗？”

　　“嗯？”在青梅竹马形同家人的任又君面前，季少静毫不掩饰她那一点点的失望。不过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依她的骄傲，怎么可能把一个男人放在头等位置？

　　“所以我问你，你敢不敢赌一把？赌赢了就是下半生的幸福，输的话……”任又君忽然又恢复了邪魅的笑容，“你就等着当大龄剩女吧。”

　　“任又君！你找死！”伴随着沙发靠枕的呼啸声，任又君溜出了总经理办公室。还好办公室所在的这一层没有闲人会上来，才不用担心季少静在下属面前的形象每每被他气到坍塌。

　　任又君从闪着铝合金铮亮光芒的电梯前过其门而不入，而是从已经很久没人走过的楼梯间缓慢地沿阶而下。大概清洁人员以为不会有人走楼梯而偷懒，扶手上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灰，连轻微的呼吸都能扬起一片尘土。

　　作为总经理的季少静自然不会也不可能记住公司里每一个员工的姓名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据刚刚研读过的那份履历表显示，周清然和周清影是兄妹，家庭成员那一栏提供的五个位置居然被填得满满的。虽然不能说每个家庭都一定是独生子女，他自己也有个姐姐，但是像这样家里有四个孩子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再想起昨天晚上那两兄妹不正常的眼神，任又君直感到这其中有问题。

　　夜晚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安静休眠的时机，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一天却才刚刚开始。酒吧外面的招牌灯火通明得足以让人在几十米开外就看得清楚，里面却灯光迷离闪烁不定，微暗的五色光线甚至令人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孔。

　　酒吧中央的舞池里爵士乐震耳欲聋，人影重重，而离开很远的角落里还算清静，头上的扩音器里传出舒缓的轻音乐，正是说话的好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