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清影不确定地在门外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答,相反那声音愈发明确,几乎要无助地呜咽起来。
“我进来了?”清影推开房门进去,试探着打开了门边的电灯开关。房间里顿时亮如白昼,在刺目的白炽灯光照耀下,周清然的身影仿佛一片被吹落的孤叶一样凋零在床铺中央,脸色白得骇人。
“哥……哥!你怎么了?”清影慌张地奔进门去,奔到床边才看到周清然的两只手都攥成拳头抵在上腹部,不时地向下狠命压着。
“胃疼?”清影松了一口气,忙轻车熟路地从床头柜里取出常备着的胃药,转身想去厨房倒杯温开水来,却在房门口撞见了同样身着睡裙的周清优,显然也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醒来的。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立即去厨房查看了一下,果然发现冰箱保鲜室里冷藏着的粽子好像有人动过的痕迹。
“小然,你是不是半夜起来吃粽子了?”周清优瞪着在床上蜷成一团的周清然问。
见周清然神色痛苦地点了点头,周清优哭笑不得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来偷吃这一出?又不是不知道糯米不好消化,你胃本来就不好,何况是半夜偷吃冷粽子然后立马又回去睡觉!你不难受谁难受?活该!”
倒了温水回来的清影正好听到周清优的训斥声,连忙过来拉住她道:“哎呀姐,哥已经很难受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转头又把周清然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把水杯和药片递到他手里:“快起来,吃药了。”
见服了止痛药之后的周清然痛色却依然没有减轻,清影焦急地抚上他满布冷汗的额头:“怎么吃了药还是不见好?要不要去看医生?”天气这么热,周清然身上却冷得像一块冰,丝丝地向外散发着寒气,仿佛没有生气的死物一般。
“大半夜的因为这点疼跑去医院看急诊!”周清然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却几乎是在同时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继续用力按住胃部。“一会就好了,没事的。”
“这都过了好多个一会了……”清影心疼地说,无意间瞥到了墙上的挂表,发现已经将近凌晨一点钟,只好对周清优道:“姐,你先回去睡吧,我在这陪着哥就行了。”
“都回去吧,都挤在我这里干什么,”周清然忍痛摇头,“小影也回去睡觉,睡眠不足的话会长色斑的啊,快去。”
“这时候哪还有工夫管这些!”清影哭笑不得,又返身拿了个塑料瓶灌满热水给周清然抱在怀里,轻声道:“哥,如果天亮还疼的话一定要去看医生,好不好?”
说话间,清影感觉到一股混合着烟草、酒精、和汗臭味的气息,像这种天气里到处可见的苍蝇,嗡嗡地在身边叨扰个没完,赶不走却还不能打死,因为打烂的话会腐烂发臭。回头看去,果然见周清裕那只苍蝇已经到了面前。他的面孔因酒精而通红,额头还滋滋地冒着汗水,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狂喜,像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酡红。
他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已经将近午夜,只是自顾自地大声嚷嚷道:“老哥,快起来给我翻译这份合同!这个签下来的话,我一定能够升职了!”
清影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那潮红的鼻尖骂道:“周清裕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没看到哥都难受成这样了,你还关心你那什么破合同!”
周清裕方才注意到周清然不适的脸色和按在胃上的手,忙问道:“哎老哥,你怎么了?没事吧?”
“老毛病了,没事。”周清然装作若无其事似的摇头,却又不易察觉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口不对心,却不知周清裕是真的神经大条还是根本对除自己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立即迫不及待地接口道:“那你快给我把这份合同翻译出来,我明天一早就要去签下来了!”
见他如此大剌剌地不管别人死活,连周清优都不禁蹙起了娥眉,面上浮起一层不悦之色。
“咳,”周清优淡淡发出一个音节以吸引周清裕的注意,徐徐开口道:“小裕,你干什么这么着急?明天是周六,你周一再去不行吗?”
“大姐我告诉你。”周清裕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今天可是撞了大运,今天去推销的这家代表正好在会见另外一个外企的客户,我顺带向他兜售了几句,没想到外国人出手就是大方,当场给了我合同让我看看,说如果我没什么问题的话这笔生意就给我做了!”
周清优整理着睡裙上缀着的蕾丝,道:“那翻译合同的事也不应该你负责啊?你们公司不是有翻译吗?”
“翻译明天休息啊,又不像我这苦命的还要加班,”周清裕翻个白眼,“而且我也不能找公司里的翻译,那样就会被其他英语好的业务员抢走这单难得的大生意了,我的业绩本来就没有多好,所以这次一定要明天就拿下来!”他说得兴致昂扬,头仰得老高,像一只正铆足了劲的公鸡,卖力地抻着脖子拍打着翅膀,对自己不鸣啼太阳就不会每天升起这个事实深信不疑。
听到这样的话,清影在不忿之余居然滋生出一丝看好戏的念头,横亘在心底像与天气极不相符的一层寒霜。她不由幸灾乐祸地看向周清然:不知他看到自己如此疼爱的弟弟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该是作何感想?
可惜清影还是低估了周清然的宽容度:他起身下床,抓过床头的衬衣随便披在身上,朝着周清裕伸出手去:“拿来吧,哥帮你弄好。”仿佛还在学生时代,周清裕每次遇到解不出来的题目都会想也不想地跑来找哥哥,而周清然也从来来者不拒,即使自己还有功课要做,也会先帮忙解决弟弟的要求。
周清裕兴高采烈地拿出U盘一扔,金属划出的弧度闪着残酷的光芒落在周清然的书桌上:“就是最新建的那个文件,谢啦!”说着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向外走去:“记得打印出来,我明早来拿!困死了,我要睡觉去了。”
见周清然已经在电脑上打开了WORD界面,屏幕上跳出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的字母,清影只得对周清优道:“姐,你也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哥。”
周清优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手指抵在唇上轻声道:“都是他从小把小裕宠坏了,真是自作自受。”说罢她转身出去,清影再转回头去看电脑前的周清然,却发现他放在键盘上的右手像拖着一块千斤巨石似的运动不起来,而左手依然死死扣着胃部。
“哥!”清影又气又心疼,忙过去拉住他的手道:“不要再逞强了,不舒服就快去休息,凭什么他的事情都推给你来做!”
周清然咬牙摇了摇头,又勉力打了几行字,就像实在坚持不住似地停了下来,用手撑着头闭目休息了一会,突然道:“小影,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该不会是……”清影似乎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还在以前,他们一起做功课的时候,如果周清然实在忙不过来双份题目,就会请求清影帮忙做周清裕的那一份,毕竟他们两个是同一年级。当然,这样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而清影也不忍拒绝,只能撅着小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果然,周清然开口了:“小影,我知道你英文成绩很好的,拜托你帮忙翻译出来好不好?”
清影突然想起,即使她实在解不出的题目,哥哥也只是耐心地讲解到她弄懂为止,而从来不会替她代笔呢。本能地要拒绝,心思却突然一转,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知道的,我也放下英文很长时间了,要是出错的话你可不能怪我哦。”
听到清影同意了,周清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容色一旦放松下来就顿时再次被痛色占据,无力地摆摆手道:“不会的,你不是看原文小说都没问题吗,小裕既然说这个很重要,你仔细一点就可以了。”
清影心头的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烧成丑陋的灰烬。心下这样炽烈,却在脸上凝成了一抹浅浅的微笑:“我知道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去看医生,知道吗?”
见周清然面朝墙壁,似乎是睡着了,清影才掉转身坐到书桌前,十指开始在键盘上灵巧地飞舞着,像暗夜中一只绯色的蝴蝶,美丽却能将生气吸干殆尽。
她真的翻译得很好;文字部分没有一丝纰漏,成文行云流水,语言流畅优美得可以媲美散文诗歌。只是在最后那个部分,清影漫不经心地把手指轻轻一移,原文中的“所得利润双方以40%:60%分成”顿时变成了10%:90%而已。
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第二天的早上,与其说周清影是被阳光叫醒或自然醒来的,倒不如说是被某种噪声吵醒的更为确切。头脑还不太清醒地睁开眼睛看向闹钟,虽然已经早上八点钟了,阳光却不似平日里这个时间的夺目。窗外阴云密布,天光暗沉,有乌云从遥远的天际缓缓滚来,隐隐有雷声隆然。暴雨的前兆明显,空气却更加懒惰,连些微的流动都停止了,一丝风也没有,房间里面压抑得像密不透风的保险箱。
昨天晚上翻译完那份合同并且打印装订整齐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四点钟了,偏偏周清然还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地翻来覆去,看起来似乎仍然不太舒服。她也不敢回自己的房间去睡,居然就这样趴在书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连周清裕什么时候进到这里来把合同拿走的都不知道。虽然这是在上学时候经常做的事情,但是许久不做之后再起身时,难免感觉脖子和肩膀都有点酸痛,手臂也被自己枕得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