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瑟笼烟眉似蹙非蹙,外面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藏到床底下,不要出来。”她起身环视四周,拿过悬在帷幔上的佩剑,对准自己腹部狠狠穿了进去。撕裂般疼痛顿时从那个伤口往四面八方扩散,手指尖都止不住颤抖,额头渗出几丝冷汗。撑着床榻,气喘吁吁看着通向后院的窗户,踉跄步子走了过去,猛然推开门往后面倒去。
同一时间,孟子宵带人冲了进来。看到的则是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李锦瑟。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沉重的呼吸压抑在喉咙处,让他频临窒息一般走过去。
尾随其后的侍卫们一贯而入,围在李锦瑟周围呆站在哪里等待他命令。
可久久没听见他下令,侍卫长讪笑走到孟子宵身侧,看见他瞬间黑下来的脸,阴冷的眸子,蓦然背后出了一身汗捏。
“王爷,还搜不搜?”
恍如一枚细针刺穿了孟子宵视线,视线里满是鲜艳的血色,溅上了床榻、溅上了椅腿。一如当年,漫天火海侵蚀屋梁,母亲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悲声祈求:“宵儿,你一定要看清楚这些人。就是他们,把我们逼死的!你将来一定要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们啊!”
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孟子宵垂下头,眼睫颤抖看清怀里态生两靥苍白的李锦瑟,胸口窒闷仿佛堵了什么东西,想要狂吼却变成一个幽幽的叹息:“传太医。”说完环抱着李锦瑟一步一步走上床榻。
侍卫们皱了眉头,但还是按照孟子宵吩咐行事。他们也越来越看不透孟子宵。他先前明明把公主视如无物,现在却好似珍宝,变得也太快了吧!
孟子宵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放在床上,一寸一寸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温柔。坐在床榻旁边,看见矗立在她腹部上,迸发寒霜的剑刃,他心脏被一刀刀隔开,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屋梁坍塌砸到了娘亲身上,她拼死把他推出去。惨叫声下,火舌吞没了娘亲,到死她都朝他伸出手,像是期盼解救,可嘴角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宵儿,你父王死了,我也会陪他去。而你要好好活着,手刃仇人!”母亲的悲鸣在耳边不停的回荡,震动。撕裂了他的灵魂和思想。
空气好似都充满了苦涩,呼吸一下连喉咙都感觉到了刺痛。
躲在床下的绿油,震惊无比消化听到的消息。她万万没想到,李锦瑟会用这样绝然的方式护她周全。
这也完全是李锦瑟的赌注,她自私喜欢着孟子宵,即使知道他们两人身上背负着什么依旧义无反顾,宁愿两败俱伤,也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愚蠢,所以用这条命去博。输了,正好可以解脱不用再欺骗中沉浮。赢了,他们也许真的可以白头到老。
很明显,她赌赢了。孟子宵一夜未眠守在她身边,除了绿意顶着绿油身份过来给李锦瑟换药之外,孟子宵从未离开她床榻旁。
一直守着她直到面色从苍白变得红润。期间孙二娘来过一次,她也只是劝慰孟子宵吃点东西,毕竟在李锦瑟昏睡期间,他没有进食喝水。常人都会受不了。而许酿也来了那么几次,但每次看到孟子宵两眼无神颓然的状态,总是欲言又止。
“我说你这个死了娘的样子是给谁看啊!”孙二娘实在受不了他这个好像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禁有点怀念他当初的意气风发。柳眉紧蹙,上前扯过他站到一边。竟然轻而易举!有点担心看着他深陷的眼窝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不记得了。”踩着云雾般的声音,让她松了点力气刚准备说什么。孟子宵突然推开她奔到李锦瑟床榻上,凝视她蝶翼般睫毛颤动了,好似微风拂面。
孙二娘被那么一推正好撞到了进来的许酿,脸顿时红的跟苹果似地。许酿浓眉紧锁,看了她娇羞摸样也没往心里去。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太过熟悉孙二娘偶尔火急火燎的性子,偶尔娇羞含嗔的摸样。因此从来没有猜到孙二娘心思。
“二娘,你眼睛怎么老是眨,是不舒服吗?”许酿疑惑问道,顺势往旁边移了几寸。
孙二娘顿时气上眉头,狠狠踩了许酿一脚嗔道:“许酿你这个蠢人。”然后跑走了,留下许酿痛苦的抱着脚直跳。
她就是不明白了,那些大家闺秀不是都这样眉目传情吗?为什么到她这里就变成了有病。难道她真的,不能得到他一点点喜欢吗?
孙二娘想到此处眼底浮出了水珠,她抬起手狠狠擦去,抹过一道红印。
望着孙二娘的背影,许酿心中不知为何涌现出几丝疼惜。有点窘迫的移开了视线,移向床榻。李锦瑟已经醒了,她眼神冷漠的看着他。
两人一时无言。
“锦儿……”最终还是孟子宵打破了沉默,他伸出手好似想要触碰她。
眼底浮现淡淡嘲讽讥笑,她像根木头躺在那里。任由那双温暖的手融化她脸颊上的冰冷,心里好似被暖阳照射,可眸中寒霜遍地。
他张了下仿佛施脂薄唇,踌躇了半响,终只道了句:“你好生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李锦瑟不吭一声,看着他起身和许酿一起离去。等到听不到声响后,李锦瑟才道:“绿油,你还在吗?”
“恩,奴婢还在。”绿油从床下出来跪倒李锦瑟面前。
从受伤开始,她一直藏在这里。而通过绿意带药过来为她疗伤,也许是受过训练的原因,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反观李锦瑟,她面色依旧苍白如雪,虽然脸颊染了点酒红。
“名册找到了吗?”李锦瑟冷声打断了绿油思绪。
“回公主。奴婢找到了名册所在的地方,出来时却遇到了两批人马的伏击。名册有可能已经被另一批人拿走了。”她声音充满了懊悔,信誓旦旦的承诺如今变成了笑话一场。
李锦瑟沉默望着她道:“有另一批人?”
“对。他们行踪神秘,训练有素。”
她沉思了会道:“告诉母后了没有?她眼线比较多,也许能够探到一二。”
“绿意已经把情况汇报给皇后娘娘了。”
“既然如此,你离开吧。我乏了。”说完闭上了眼睛。
绿油不可置信望着她,道:“公主,不实行赌约吗?事实证明,您的猜测准确无误,是奴婢太自大了。”她本来都准备好以死明志,可是公主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不需要心不甘情不愿的服从。”就算绿油心甘情愿的服从,她也不会要。
一个不忠诚的属下,留在身边只是一枚隐患。
跟绿油的这场赌局,赌的就是绿油忠心。
她道:“就当你欠我,总有归还之日的。”
绿油双腿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公主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话音落下,又等了许久才起身离去。
她看着绿油挺着的颈背,越发欣赏这个女子好似男人的果断和胆识。并且说一不二,将来必定能成为她有力的武器。
五月阳光带点刺眼,沉淀着暖意,透过窗棂斜射在案几上,把上面梅花图案都刻画的活灵活现。
孟子宵指腹滑动在梅花图案上,听着许酿汇报当日名册被偷情景。跟绿油说得同出一辙。
“啧啧啧,真难得一个鱼饵竟然能钓出两条大鱼。”孟子宵靠着弹墨金钱蟒靠背,晃动着玉柄描金扇,丹凤眼微眯道:“你说对吗?许酿。”
许酿踌躇了下,坐到他另一边,酗酒般一杯接着一杯灌进去,撵着脚踏沉默不语。
孟子宵眉梢上扬道:“还有什么想说?”平生万种情思,系堆眼角。
望见孟子宵眼眸越发深邃阴霾,他才道:“在公主窗户外的灌木丛上,看见了血迹。我怀疑是刺客留下的,而公主会遇刺,完全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
“噢,这样啊。”声音平淡,嘴角似笑非笑。仿佛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孟子宵,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许酿双手砸向桌子,上面茶具抖动了下检漏了少许后。奇迹般的浇灭了他的怒火,惊讶坐到孟子宵对面道:“难道你知道会这样?”
他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于月光下越发凄寒:“我只是在模仿锦儿。她利用这份情来获取我的原谅,我用这份情来换取利益。最后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所以你要我帮你找梅花花钿给四夫人,是为了让她有这个心思。而制作假名册再放走此刻,是为了让她孤注一掷放手一搏?”许酿不禁佩服起孟子宵的心思缜密。
孟子宵浅笑不语。外面倏然风起,吹动了窗户,噼噼啪啪奏得好不畅快。孟子宵起身准备把窗户关起,看见院内,梅花树旁,李锦瑟一袭白衣赤脚走在冒着黑色的草地上,长发如绸倾泻而下,肌肤如凝,面腮泛红。
现在夜凉如水,李锦瑟穿着单薄,不免冷意侵体,咳嗽了几声。
孟子宵捏紧了窗沿,指骨发白才遏制了拥上前的冲动。
后面飘来声叹息,沉重的压在他心上。
“自从她醒来之后,你没有再去看过她一眼。可背地里,却帮她打点的尽心尽力。许酿真的不明白,你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说那么绝情。”语音刚落,许酿神色微变,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夹着嘲讽道:“希望王爷不要心口不一才好。”
孟子宵顿了下身子,回头月光从他身后撒进屋内。
“不管本王是不是心口不一,都不是许酿能探究的。不要以为本王不吭声就是不知道。”
他转过身体,笑得虚浮:“刺客总共有两批,一批是我故意放走,那另一批呢?”
“卑职……”许酿拧紧眉头,脸色难看。他不等许酿说完,似笑非笑道:“许酿也该处处提防,小心为上。莫再轻而易举下了手,却罔顾了自己的性命。下次,可一定要量力而为。”
许酿单膝跪下,沉重砸在地板上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响。似乎是在宣布自己的不甘心。
“属下谨遵王爷教诲,属下告退。”话音刚落,许酿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