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酿蓦然睁开了眼睛。
孙二娘背着阳光跪在悬崖边,脸上脏兮兮的,头发凌乱,发簪跌落挂在发髻上。她旁边站着孙府的家丁。
他们二话没说的投下了绳子,将他拉了上来。
许酿才看清楚孙二娘掌心摩擦出了裂痕,绣鞋竟然也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跑不见的,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穿着袜子的脚磨损的更严重。
许酿无法说什么,他知道女儿家最重名节,如今孙二娘为了他可为了把名节都抛弃,让别人看了她的脚。
这让他情何以堪。
孙二娘见许酿眉头越皱越紧,以为是自己太晚来,让许酿生气了。不自觉的垂下头,愧疚的看着自己脚,还没开口就听见许酿冷冷地嘲讽。
“二娘是洒脱的,连名节都不要了吗?救了我,难道你以为我会感谢你?”
“我只是怕你有什么意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感谢啊!”孙二娘极力辩解抬头。
许酿嘲讽的勾起唇角,擒住孙二娘手腕,“是吗?那更好,我警告你别自作多情的想要改变什么,你没有能力也没有可能。”他甩开孙二娘手,冷眼凝视,“这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你想就能够得到回应。”
孙二娘看着许酿的视线里,充斥了无奈,渐渐流露出丝丝的悲哀。
“所以你就不相信我?”不等许酿回答,孙二娘继续道:“不管你想与不想,我的期待并不会因为你而改变片刻。”
孙二娘的坚韧和倔强,如同冲破黑暗的一道曙光,刺眼夺目而且无法让人忽视。
可是他却不敢要这样的孙二娘。
说他懦弱也好,害怕也罢。
这样的孙二娘并不适合和他在一起,就这样走远吧,慢慢的走远,不用再回头,也不用再留恋。
孙二娘似乎听着许酿的心声,慢慢地走到门槛处。
此时的孙二娘,与许酿记忆里的孙二娘重叠在一起。
虚晃的背影,她抬起手扶着门沿,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坠落她脚边,使她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眼泪,还是这漫无边际的雨。
踏出去了一步,她视线渐渐模糊,分不清眼前还有些什么。
踏出去了两步,雷声渐渐在耳边消散,如同被人拉扯般离去。
踏出去了三步,她听见了身后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心跌入了谷底。
再回头,已经人走楼空。
孙二娘终于承受不住般,两腿虚软的跪坐在地上。
皂鞋敲击着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慢慢从右边传过来。孙二娘偏头看去,先前那个制止她动手毁了花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此时少了雨水带来的雾气,孙二娘清晰的看着他穿着黑色的绸缎,完美的包裹着他的胸臆,全身迸发出强悍的力量,只是那狐狸面具掩盖了他的容貌。只是那眼神,宛如猎豹看着猎物般血红嗜血。
如果说孟子宵是谈笑风生的儒雅君子,梦醉生是孤傲冷漠的浮云。那么这个人,就是天生充满威慑力的男人,他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只是待孙二娘蹙紧眉头,细细打量韩诺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孙二娘面前,眼神收敛,徒剩暴躁。
“李锦瑟醒了,让我把你带回去。”说完韩诺似乎很不满这样的差事,脸黑了不耐烦的攥紧手又松开。
孙二娘眼神茫然还未消化韩诺的意思,韩诺已经弯腰拽着孙二娘,将人提起来,往书房的路上拉。孙二娘跟不上韩诺宛如飞起来的步伐,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定了身形,韩诺倏然停住,孙二娘止不住步伐撞到了韩诺后背。
脑海宛如被根棍子搅和了般,视线恍惚。
韩诺已经打开路口,站在那准备下去,没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
孙二娘还揉着太阳穴。
韩诺顿时气恼了,“喂,我说你这个死女人,能不能跟上。真是麻烦!”他往下面走了几步,没听见动静。骤然气急败坏的上来走到孙二娘面前,粗鲁的将人拉了进去。
孙二娘蓦然感觉像是进入了个火炉,全身都在冒汗。
周围黑暗的只瞧见一点光亮,即使是睁大了眼睛,她也无法看见脚下的路。额头渗出了汗水滑落到眼睫上,似乎颤动一下,那汗水便会宛如眼泪般流下来,骨头好像要融化了般,感觉到火热的烧灼感。光亮缓缓从黑暗的一处挣脱了出来,如同丝线般的发丝慢慢从那里长了出来。
孙二娘努力揉了下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个身着白色纱衣的李锦瑟。
李锦瑟脸色还没有恢复血色,眼眉处尽是疲态,眸子似阖未阖举着火把,站在那里。
自孙二娘身后溜过去的风,吹动了李锦瑟垂在腰际的头发,微弱的飞舞。
韩诺看了眼,烦躁地皱起了眉头,走向李锦瑟,“喂,你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别给我们捣乱了,回去躺着。”眼角突然瞥见了杵在李锦瑟身后的梦醉生。
他漠然靠着墙壁,眼神如利剑般射过来,插进韩诺心脏,戳出宛如凌冽寒风的冷意,席卷了韩诺全身。
韩诺不甘心的垂下头,退到一边,绕过李锦瑟,经过梦醉生眼前顿住了步子。
韩诺想说什么,看向梦醉生。
梦醉生眼神冷漠没有任何感情的看着他。
韩诺眼波流转,体内的话百转千回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走了进去。
李锦瑟睨了眼韩诺的背影,看向孙二娘,“他还是不肯跟你一起走吗?”
孙二娘震惊的看着李锦瑟,从她清冷如霜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么的狼狈和清楚。
“姑娘,难道你一直都知道?”声音颤抖,孙二娘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有自己被蒙骗。
李锦瑟神色漠然,并没答话。她知道孙二娘虽然心思憨直单纯,但是却不是愚蠢。
这些事,从孟子宵决定让他们带走李锦瑟的时,便已经开始怀疑了。只不过那时,李锦瑟心疼孙二娘对感情的身不由己,也没有戳穿许酿。
只是如今都过去了,李锦瑟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李锦瑟扶着墙壁,径直走进孙二娘。身后的梦醉生看着李锦瑟的固执,平静冻结的视线中,出现了细微的波澜。
当时韩诺把红花带回来的时候,李锦瑟脉搏已经逐渐减弱,了无生机。
梦醉生情急之下干脆嚼烂了红花,对准李锦瑟的嘴巴灌了进去。但是时辰还是太晚了,必须马上赶去北仓,从那里寻找解药。
但老大夫并不同意现在转移李锦瑟。首先李锦瑟的身体还是太弱了,她本来在幼年时期就受到的非人待遇,造成了雨天四肢就会如锯子磨动着疼痛。其次李锦瑟近年来长期处于身体亏损的阶段,实在不易舟车劳顿。在次李锦瑟如今还处于昏迷,贸然移动她着实不妥。
于是梦醉生便等着李锦瑟清醒,可谁知她清醒之后,竟然第一句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询问孙二娘。
那个置她性命与不顾的孙二娘。
梦醉生记得他不容置否的冷嘲着勾起唇角,“你是圣人吗?李锦瑟,把所有的事情都原谅。你以为所有人都会感激你。”
李锦瑟略微沉默看着梦醉生,她眼睛美丽的如同黑曜石般闪烁明亮。
“我不是圣人,这不过是我的责任,毕竟孙二娘即使背叛了我,也是我的贴身奴婢。”
梦醉生面容冷峻,视线依旧冰冷。
只是内心仿佛砸进了块巨石,跌宕起伏。
她,依旧是当初坚韧善良的李血染。
片刻慌神,梦醉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李锦瑟的条件。
如今李锦瑟拖着步子走向孙二娘,每一步都能听见从她胸腔出传来的沉重喘息。
一点点攥紧他的心。
孙二娘只看见眼前的黑暗更深了,似乎加诸了几层。
抬头,孙二娘便看见了李锦瑟精致的冷艳面容。
她依旧美丽的不可方物,只是眼梢处的梅花暗记更加明显了。
先前是淡墨的颜色,如今像是被狼毫笔细细描绘了妖艳的红色,突显妖冶。
孙二娘抬手刚想触碰。
李锦瑟侧首,淡然与孙二娘对视,“二娘,你有没有告诉他,我没死。”
孙二娘愣了下,似咬破了黄连心苦涩无比,“没有。”
“不过以许酿的心思,他应该能猜到一二。不然也不会急急去找王爷。”
孙二娘愣了下,“为什么?”
李锦瑟沉默看着孙二娘的眼神里,迸发着无限的淡然。
“这些都与你无关。”李锦瑟转过身体,背对孙二娘平视前方,“直到南圣大局已定的时候,你再从这里出去。”尾音镌刻着无限的惆怅,好似浓雾罩在了孙二娘的心上。
“姑娘……我从来都不曾想要你死,对不起……”孙二娘想要伸出手抓住李锦瑟的衣袖,可那衣袖白的令人刺目。
李锦瑟并未停住脚步,走向梦醉生,“你不用道歉,这是你无意之间所犯的过错,被人当成媒介险些害死本宫,本宫不会怪你。但是也请你原谅本宫,因为本宫无法再把你留在身边。”
李锦瑟说完已经走到了楼梯的拐角处,睨了梦醉生一眼。
梦醉生冷漠回视,看着孙二娘的眼神中,杀意收敛了不少,走到李锦瑟前面。
里屋的各个地方都放了夜明珠,仿若白昼。
梦醉生为了能够对付这样的突然袭击,还在以这里为中心的位置,挖掘了四条隧道,两条封闭,作存储粮食和水源的地方,其他的两个就是逃生和通往另外京城边上江汉城。
因此李锦瑟无意让孙二娘知道,她对孙二娘心存仁慈,但是并不代表她要为了孙二娘堵上所有。
梦醉生只略扫了李锦瑟神情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望向靠着墙壁的韩雪薇,“通道处的女人,你看着办。不要让人死了或者残了。”
韩雪薇略俯首表示了解恭敬,走向通道处。旁边韩诺上前拦住韩雪薇,侧首询问梦醉生,“干脆让那个女人耳鸣嘴哑,四肢残废。这样她即使不小心逃出去了,也不会有任何作为。”
梦醉生冷冷勾唇,不等韩诺反应过来,一枚匕首从他脖子上划过,鲜血泊泊流了出来。
韩诺木然瞪圆了眼睛,动都不敢动的任由酥麻感从伤口处慢慢的扩散。而梦醉生的眼神则越来越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心升起,使他动弹不得。
韩雪薇在旁边焦急的看着,却不敢动。她心里清楚梦醉生的武学修为到底有多么深不可测,她无法轻举妄动,不然何止脖子流血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