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娘点了下头，接过手绢来到巾架前沾了点水，然后缠在嘴鼻上，往外面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孙二娘回头笑道：“等这一切过去了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许酿拧着眉头，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孙二娘也不在意走了出去。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许酿低垂眼睑，充满愧疚的说了声：“对不起，二娘，恐怕我无法跟你离开这里了。”

他沉闷的声音，像是雨滴溅落花瓣上。

除了摇晃一下，没有别的动作。

孙二娘从许酿的房间里出来，只要往左走绕过三个阁楼就可以穿过拱门抵达花园。众多颜色混合一起，晃花了孙二娘的视线。她唯有一朵一朵的寻找。

而韩诺则是从书房里出来后，便遇到了些侍卫，因而牵连着被众多人围攻。韩诺恼怒的看着这些犹如蝗虫般的侍卫，听着耳朵的稀里哗啦的声音，如同在内心深处敲锣打鼓厌烦不已。

倏然天空道光芒闪过，孙二娘看见了挨着墙壁一隅生长的花。

全身红得似血般妖艳，随着狂风肆掠，那花变得妖冶。

孙二娘抽出利剑砍开前面的花草，来到那朵花面前，正准备一刀砍下去的时候，突然脑后感觉凌厉的寒光。孙二娘赶忙调转刀势，回身与劈过来的剑‘铮’的一声打在一起。

孙二娘看眼前那个男人戴着狐狸面具，颦着柳眉，看着他，“是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韩诺笑着收回剑，看着这个无知的女人，“为了那红花，你可知那个红花可以救你家公主的命？”

孙二娘震惊看着韩诺严肃的样子，便知道她又被骗了。

这么无知的被许酿欺骗着。

她唇角勾起无奈的苦笑，跌坐在被雨水淋湿的花草中。

韩诺看着孙二娘，想起先前从属下口中得知的消息，“当初的你府上会败，也是因为许酿吗？”

‘轰隆隆’

闪电撕裂了天空，露出了惨白的事实。

孙二娘想起那日，父亲和那些大臣商谈的时候。她远远看过去，似乎看见了许酿站在门口。

难道那一切消息，都是许酿泄露的？

孟子宵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王爷，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人之上，这所有的全部都是许酿做的，他想要孟子宵成为睥睨天下的人。

天空骤然闪过到闪电，照亮了孙二娘没有血色的脸。

韩诺看了孙二娘的表情，便已经知道了一二，也未探究绕过孙二娘拿起了那朵鲜红的花离开了。

徒留孙二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意识似乎远离了，飘荡在了那次湖上。

她一眼便看见许酿。

湖水幽幽，灯火阑珊。

他穿着蓑衣撑着乌篷船慢慢的划过。

微风掠过乌篷船，撞动了上面的红灯笼。

摇曳着照亮了湖水的波纹，似乎也牵动了她的心也随之波动。

“喂，那个撑船的，你叫什么名字？”孙二娘站在桥上，朝着许酿的方向大声喊着。

许酿听见喊声抬起了头，黑色的眼眸似乎能吸引人，就此吸引了孙二娘的视线。他清秀不染尘埃的容颜，唇角噙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在下许酿。”

风烟顿起，四处寂静无声，唯有天空雷声轰鸣，劈开惨白的记忆。

雨滴如冰，寒冷刺骨坠落孙二娘脸上。

她抬起头无声的撑着地悲鸣，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云淡风轻的许酿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利欲熏心的许酿？

孙二娘无声扯起唇角，露出凄凉的弧度，雨水顺着她的轮廓滑落唇边，流进了唇缝中。

好冷好冷……

她趔趄着站起来，踉跄走向许酿的房间。

雨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冲刷着长廊各处的血水，宛如条逶迤溪流，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汇集在孙二娘脚下。

她垂下头似乎从中看见了颓然的自己，意识恍惚像是踏着红色云朵慢慢的走进了许酿的房间，他亦如先前一样坐在床榻前。黑色青色顺势而下遮挡他如玉般清秀的侧脸。

听见脚步声，许酿肩膀抖动了下，偏头看去。

孙二娘全身湿透狼狈的站在门口，低垂着眼睑看不清思绪。外面黑云满天，如搀和了灰色的绸缎，掩盖了所有的色彩。

藤蔓花蕊被狂风席卷，痛苦的被折断了身体，倒在了孙二娘脚下的过道处。

孙二娘久久未曾移动，雨水顺着她发丝和衣裳落到地面，侵蚀了脚下石板地，好似一副泼墨画。

气氛安静的宛如站在钢索上，恍若一不小心便会从上面摔下粉身碎骨。

可是许酿等不了，他必须要马上除掉李锦瑟，然后回宫去帮孟子宵。

“事情办妥了？”许酿眉宇微蹙极其不耐。

孙二娘寸缕未移，置若罔闻。

许酿没想孙二娘竟会无视他的话，不自觉加重了音量，“二娘……”

“许酿，是不是就算姑娘死了，你也不会和我一起离开？”孙二娘接口，抬起下颌脸上布满痕迹，分不清是雨还是水，“无论我做什么，你的心里只有孟子宵，你的忠心。那么我呢？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我根本就不想做你妹妹，我不是你的妹妹！”

许酿面色沉静看着孙二娘，内心深埋的不安似乎要冲土而出，但他死死的掐断了其可能，“二娘，从一开始在下已经说了。在下一定要报答王爷。至于二娘，在下……”他略微停顿，促使孙二娘冰冷的心回了点暖度，却被他下面的那句话，打入了万丈悬崖。

“从未对此有任何污浊想法。”

“是吗？”孙二娘自嘲勾起唇角，踉跄径直走进，“所以你灭了孙家，独独剩下我一人苟延残喘。又是为了什么呢？许酿，又是为了什么呢？”她跪倒在许酿面前，攥紧他的衣袖，哭的声嘶揭底。

许酿望着孙二娘心中绞痛，唇瓣发白不停的抖动。

当年孙府被灭门，其实并不是他所为，而是孟子宵为了夺下孙将军的兵权，策划的一场灭门。但是那时他甘愿做孟子宵的替罪羔羊，只愿能在有生之年看着孟子宵君临天下。

可是孟子宵却在娶李锦瑟之前告诉他，他从来都不稀罕皇位，也不稀罕这个江山。他只是为了保护已经失去所有的李锦瑟，才让自己变得强大。

许酿无法接受这样的孟子宵，他心目中的孟子宵应该站在高处接受众人的臣服，而不是这样受制于人。

如果李锦瑟能死……

许酿眸中划过道冷意，看向孙二娘，“那花你毁了吗？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出去找王爷。他如今被困皇宫，想来也需要我们的帮助。”

孙二娘低垂眼睑，听着许酿的话，一点一点的仿佛掉进了冰窖。

从毛孔中窜出的冷意。

好冷好冷……

“你和皇后做了交易，对吗？”孙二娘阖上眼眸，听着床上猝然加重的呼吸，“那个密道是你告诉裕亲王的，对吗？你想要把这些人都一网打尽，对吗？”每个‘对吗’与先前的相对而言都低沉无比。她似乎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许酿诧异凝视孙二娘，在他的印象中，孙二娘心思很单纯，带点男儿们的飒爽，全身宛如长期沐浴在阳光下，只要靠近她就能沾染上丝丝暖意。

而不是这样，口语里充满了冷漠和疏离质问他。

沉默定格在孙二娘和许酿之间。

孙二娘微微张开了眼眸。

似乎看见了当初那片湖上面的那个人闲逸不似凡人。

海上的夕阳在他身后宛如羞红了脸颊的姑娘，裙摆镶了变金色地绸缎，波荡在深蓝色地海面上，禁不起人们恋慕的眼神，慢慢躲进掀起皱纹的海里。

而那个人似乎也随着那消失的夕阳，慢慢地撑船划落远处。

接着，她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等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他再次出现，已经忘了。

只记得一直抱着只要耐心的等待，只要再等一等，总有一天能回到当初那般模样的想法。

可是，冬天却提早到来。一切覆盖在银色的地毯下面。

孙二娘全身被冻僵了，却还是没有等到当初的那道夕阳，那个人。

再想起最初的悸动时，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许酿，也许是我太执着，是我太执着……”孙二娘睁开眼，里面弥漫的泪水晶莹，坠落地面宛如千斤坠，同时也砸进了许酿的心里。

许酿内心的惶恐犹如蚂蚁啃噬般，小幅度的往外扩张。

他想说什么，可是孙二娘已经站起背对他。

“姑娘没有死。你伤好了后，就去皇后哪里。王爷不会放过你，你从另一边帮王爷也是一样。”

许酿此时才发现孙二娘肩膀在颤抖，她的声音充满了压抑。

想问那你呢？

这三个字骨鲠在喉，吞咽困难。

许酿垂下了头，抬手以掌心捂住眼睛，滚烫的眼泪从掌心滑落了下来。

她还是像当初那样烂好心，可是他许酿不需要孙二娘的烂好心。

他只想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不亏欠任何一个人，也不对任何人动情。

可是为什么……

……

那年春季，大地回暖。

许酿躺在悬崖中间长出来的树枝上，摇摇欲坠。

下面布满了迷雾，深不见底。

孙二娘跪在悬崖边，颦紧眉头，抓紧了手心里的草。眼神随着树根连接悬崖的地方，越来越坚定。

许酿微蹙眉头，“二娘，听我说，你先离开这里去找人。我没有关系，你马上去！”

“万一许酿死了怎么办？”孙二娘声音如珠子碰撞，空灵而充斥稚气，“二娘不能离开。”

许酿唇角噙着讥讽，“可是你在这里也没有丝毫用处，我还会死得更快！如今你马上跑去孙府，快！”

吼声震动了如猛兽的悬崖，猛兽突然不耐烦摇晃了下身体，许酿也顺着树枝往下滑了不少。半个身体悬空。

孙二娘看了急了，四周瞅了眼，发现没东西，忙喊了句：“那……那许酿，你要等等我。”

许酿冷嘲着勾起唇角，看着孙二娘的身影消失。

他从来不会抱有多余的期待。当年如果不是他愚蠢的亲情作祟，他怎么会被那个女人卖掉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可靠，唯有自己，还有孟子宵。

他必须要报答孟子宵，为了那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即使那上面缠满了毒物，他会毒发死亡，他也在所不惜。

时辰似水般流过，许酿体力也渐渐到达了个极限。

他看着蓝色的天空，白云悠然飘过，和煦的暖风从下往上吹拂，扬起他的发丝。他唇角荡起舒适的微笑，慢慢地减去维持的力道，身体缓缓从干燥的树枝上滑落。

“许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