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长长的走廊,左右是雕花的扶栏。拐过几个弯,便可见一道门拱。高高的门槛两侧是妖艳的曼珠沙华,所谓花开一万年,花谢一万年。檀香木被打造成任意形状,送来一股股幽香。跨过门槛,再行几步便可到一雕花门前。
一个粉衣婢女模样的人轻巧地跳过门槛,长长的群摆从曼珠沙华的花瓣旁边滑过。她轻轻推开雕花的门,侧身而入这间屋子。只见白色的幔帘垂落着,古色古香的木具安静着。那粉衣人一把掀开幔帘,继续前行,来到一床前。隔着淡色的纱帘,可以看见娇好的睡容。
粉衣人的脸不禁一红,想要去掀开床帘的手也僵在半空中。“她”的呼吸似乎也凝固了,顿时无数华丽的词藻浮上脑海,竟想起了前朝靖国时期梁浅缇太子的一句诗“泪染细睫映心扉,浅绯弯弯锁清眉”。粉衣人一时诗兴大发,不禁吟道:“沙华门前随风舞,伊人屋内凭空睡。止步帘前不前行,犹恐惊扰帘幽梦。”
睡梦中的人似乎是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身体右侧像是僵硬了。呵呵,右手又不能动了。这时,她发现隔着帘子有一个人正盯着她看。“谁?”她的声音竟是那么的嘶哑。
“我……”
原来是个男孩。康桓知凭声音便已辨了出来。她没有力气去掀开帘子,也不想去掀开。
“啊,世子!”是另一个婢女的声音,“奴婢见过世子……”
“闭嘴!你……”
康桓知又合上了双眼,她实在太累了。沙华?曼珠沙华?那不是皇室的象征么?世子?原来是玢王府中。想想也是,离出事的地方,最近的不是驿站就是玢王府。
玢王有两个女儿,一个叫慈儿,是当今慈妃,即成楚过继的母妃;另一个叫瑶儿,嫁到瑞姬去了。而留在玢王妃身边的,也是年龄最小的世子,成子兢。成子兢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生性好动,却很少流连烟花之地。
成子兢威胁那个婢女不准她说出去,然后轰她离开这里。婢女只好端着汤药立在紧闭的门前,心里想的却是:玢王妃就要来了!
成子兢把婢女外衣一把脱下,塞进床底;原来他还穿了件紫色外套。然后他忙着擦脸,脂粉簌簌地往下掉。糟糕,还有头发……一时间他手忙脚乱,最后他只好躲进衣橱里——他做了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见过王妃。”婢女故意提高声音。
“你怎么不把药送进去?”可听上去王妃的声音更大一点。
“是,奴婢这就去!”那婢女硬着头皮打开门,只见那地上明晃晃的是脂粉。她一脚踩在上面才躬着身子作揖:“王妃您请。”玢王妃皱着眉头,一昂首,莲步而入。她身后几个婢女碎步跟上。
而端药的婢女用脚反复擦着,这才碎步跟上去。
玢王妃来到长长的幔帘前突然停下说:“你们候在这里。燕儿把药呈过去。”
端药的那个——即燕儿忙上前去,掀开幔帘,玢王妃走进去坐在康桓知床前的凳子上。而燕儿端着药呈着。
玢王妃掀开床前的纱帘,只见她还睡着。玢王妃嘀咕了句“怎么还没醒,不是算好了吗”,康桓知缓缓睁开了眼。
玢王妃喜上眉稍,高声说道:“我就说咱家的伍道长怎么可能算错呢!”
真吵!可康桓知连皱眉的表情也懒得再做。
玢王妃看到一旁的药,这才想起知小姐需要服药。于是挂上银钩,接过药碗来。“扶知小姐起来。”康桓知这才看清玢王妃:眼角若隐若现的鱼尾纹,微微泛白的发鬓,一看就知道是染黑过;细长的柳眉,画的;绯红的脸颊,扑的;泪痣?似乎不是真的……这玢王妃,怎么那么古怪?康桓知又想起她刚刚说起伍道长,伍道长?什么啊……
玢王妃晃了晃手腕间的玉镯,这才舀起一勺药水送到康桓知嘴边。康桓知终于皱眉了:烫!她索性合上嘴巴,不喝。
“大胆!本王妃见你……”
“王妃,药很烫。”燕儿不禁提醒道。
玢王妃一时尴尬,便把药碗塞给燕儿,随即挥袖离开。她掀开刚落地的幔帘,突然发现自己的婢女们正凑在另一边窗前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都给我过来!”玢王妃怒道。
婢女们慌张地转过身,全部低着头不肯过来。
玢王妃暴怒:“本王妃的话也不听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她们只是剧烈地摇头。
“过来!不然要你们好看!”
婢女们还是不肯过来。
玢王妃气得跺了跺脚,然后冲上去揪住一个婢女的头发,朝着肩头就是一口咬下去。“啊——”那婢女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母亲你不可以!”是成子兢。他从婢女们身后冲过来。“世子不可以过去!世子快跑!”婢女们都拦住他,把他推向窗边,要他从这离开。窗外是个花园,从这便可直接通向成子兢自己的院子。而从门口走,却是长廊,很容易被人发现。世子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
成子兢却执意不肯离开。婢女们一面挡着玢王妃,一面还在劝他:“奴婢们是签了生死状的,世子还是快去通知其他人来吧。您被王妃看见了只会让她更疯狂。”
“但是知小姐……”
“奴婢们会护小姐周全的。请世子放心。只要世子记住,如果奴婢们死了,请让王爷不要忘了安抚我们的家人。”
成子兢总算肯离开,溜进了自己院子。他马上派出几个心腹侍卫前去沙华院,草草束起发冠便也去了沙华院。
而康桓知正被燕儿一口一口地喂药,突然听见外面似在吵闹。燕儿突然说:“希望小姐不要好奇的好,免得出了什么事。”
康桓知笑了笑,心想,我有好奇吗?
不知过了多久,吵闹声停止了。却又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知小姐若是觉得这里不够清静,可以搬去香斋。”是那个世子。
“不,这儿足够清静。”康桓知却答道。她知道,有时候要把自己当聋子,不要太过深究一些事。对方这样说,无疑是问:“玢王妃是个疯子你敢不敢说出去?”而潜台词是,你说,就等于是死;你不说,给我好好待着养病。
试问,有哪个皇室子女愿意将自己家里的丑闻公之于众?一旦你说出了他们的秘密,就等于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材——不,或许连棺材也没有。
而幔帘后的人,自是十分满意。成子兢恢复了以往的口气说:“燕儿好好照顾知小姐,出了什么事惟你是问。”接着快步从门口离开——他要好好安顿好玢王妃!
康桓知依旧一口一口地喝着自己的药,什么也不需要问,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
玢王,可是当年皇储之争惟一存活的亲王。其他的,不是流放了就是以谋逆定罪处死了,比如西王,太子。当年三大派系争嫡,存活下来的绝对不是好惹的货色。
楚矜前,真是厉害。帮助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子当上了皇上,剿灭了西王、太子派系余孽。
而燕儿也深感惊奇:这安安静静喝药的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想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