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四十二个人！”

　　康许城抬起头，对这个士兵说：“嗯，下去吧。”

　　他已经是第九次清点人数了。对于即将做出的决定，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颤抖着手在粗糙的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四十三。加上他自己。那么今天就同归于尽吧。

　　天空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可这也阻挡不了他，或是他们四十三个人的决心。

　　“好男儿，流血不眨眼，扫敌不迟疑，护国永世责！”他大声说道。

　　那四十二个人紧紧握住手中的剑柄，甚至手背上有青筋暴露。一滴，两滴，三滴……在他们脸上，在他们青筋上，在他们闪光的刀尖上。

　　恍惚中，他想起某人曾说了句“寞雪无声飘飘落”。呵，那他就对一句“零雨有意点点沉”。

　　“出发！”剑，高举。

　　英勇杀敌，鲜血四溅，刀剑无眼，动作麻木……是战场的写照。斜着的雨落在地上成了血，落在脸上成了泪。刀剑刺穿肉体的一瞬间，也是持剑者松口气的一瞬间。

　　可是，他的剑对上了最后一个人。

　　“动手啊！”欧阳雪一只手捂住另一只手臂，汩汩鲜血涌出。她受伤了，她很痛苦。

　　“不……”剑依然指着她，可腿却不由自主退缩。

　　欧阳雪像狠了心一样冲上来——嘶，是刀剑刺穿肉体的一瞬间。

　　他松了一口气吗？没有。他像扔掉一个可怕的东西一样扔掉他的剑，却没想到牵动了欧阳雪。欧阳雪直直跪在血泊里，微微张开的嘴唇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康许城抱住她，把耳朵凑在她唇边：“知道吗，那天，雪天，你，表白，其实，是我，生日……我，谢谢你，我，喜欢……”可是那个“你”字却再也没能让康许城听到了。

　　康许城没有回头去看，他不敢。他有多胆小啊！他只是紧紧抱住这纤弱的身子，原本灰白的布料变成了刺眼的血红。

　　“欧阳大夫，欧阳大夫……”他反复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不敢松开手。

　　“大哥。”康许军率军赶来，刚好目睹这一幕。昌佑的兵死了很多，还有很多逃往东南方向了：双水关！

　　良久，康许城松开欧阳雪的尸体，转身对康许军说：“好好安葬她。”

　　康许军刚想反驳什么，却听到康许城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心愿了。”

　　“大哥！”康许军绝对不允许大哥死去。

　　康许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让我自己做一个决定。”然后他转身对自己剩下的二十多个人，说：“跟昌佑决一死战！”然后决绝地在地上随便捡起一把剑——断了，不过他还是沉着脸往前走。

　　康许军这一刻竟懦弱起来：康许城是去送死啊！那天的酒，是此生最后一次吗？他想要追上去的步子始终没有迈开，眼看那二十多个人渐渐消失在荒野之中。

　　“啊——”他跪在血泊里，仰头对着苍天。但，生活还要继续。这一站，要打的漂亮，要让昌佑他们彻底滚出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大哥深爱的土地，全体南姬人深爱的土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康桓知含着温和的笑容，挥墨写下了杜牧的清明。笔墨肆意游走，宛若战场上决绝的拼杀。

　　她抬头，对着敞开着的门口叫了句：“红红，小鱼儿，快进来吧！”于是两个丫环放下扫帚，带着一肚子的好奇心跳了进来。

　　“帮我把这画挂在这里，正中间……”

　　红红看着傅雪踩在凳子上，把画挂在正上方，下面还摆了个香炉。再看那画，呵，是一个路都走不稳的人，还有一个骑着牛吹着笛的小孩子！

　　“来，我们上柱香吧！”就在红红发楞的那会儿，一根香已经出现在她手中了。傅雪将每个人的香点燃，烟气缭绕，三个人就对着画拜了又拜，向天祈愿。这时，红红倒下了。

　　看着红红旁边的香，两人对视一笑。

　　“一柱香时间。”

　　“一柱香。”于是香炉里多出了两柱香。康桓知与傅雪拿上斗笠就蹑手蹑脚离开了房屋。

　　这一天是清明扫墓祭祀祖先的日子，府里也没几个人，所以傅雪和康桓知轻易就溜了出去。到城门外，冷风习习吹的康桓知缩紧了身子，傅雪也时不时向远处张望着。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终于停在她们面前。康桓知依旧靠着土墙，斗笠大的遮住了她的脸庞。走下马车的是三位中年妇女的打扮的人，可康桓知却拉上傅雪进城。

　　一路上那三位妇女总与康桓知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被人注意也不至于跟丢。就这样，这三个细作随康桓知进了府内。

　　看着地上还在昏睡的红红，康桓知又看了眼正在卸掉伪装的那三个女子。

　　“啊，受不了，居然要我们这么打扮……”是嗓门大的小芳。

　　“好了，安静点，那地上可还有个人。小心她醒来了。”夙幽已经拿着一把美人扇就随意坐在桌子旁惬意地扇着，一边还小心叮嘱着。

　　“小姐，她们就是要去前边……”傅雪悄悄凑到康桓知身边，小声问道。

　　“嘘，她要醒了。”康桓知指了指红红。

　　“那怎么办？”小芳呆住了。她们卸妆掉下的这一个烂摊子另一个叫做花花的女子却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红红试了好几次，总算是撑开了眼皮。她艰难地起身，发现自己身旁小姐和傅雪同样倒在地上，正沉沉地睡着。

　　“小姐？”她试着拍了拍康桓知，可是康桓知依然自顾自地睡着。于是又爬过去拍了拍傅雪：“傅雪——"嘿，傅雪倒迷迷糊糊着醒了。

　　“啊——”傅雪指着红红背后那些东西尖叫。

　　红红转过头去看，也吓了一大跳，那是些什么东西啊！面粉，又粗又旧的碎布……屋里乱成糟了！

　　康桓知似乎也醒了——她坐在地上，用手揉了揉眼睛。

　　“小姐，屋里有贼啊！我去看看！”红红马上起身跑出了屋子。傅雪则冲着她的背影叫了声：“那我和小姐在这里收拾啊！”然后咧开嘴笑了笑。

　　“她应该是去找香姨娘了。”康桓知起身，看了眼躲在房梁上的花花与小芳，还有从布幔后走出来的夙幽。

　　“你们俩的轻功不错啊！”夙幽两手插腰，指着那两个逍遥的女子。

　　那两个人得意地笑着，然后跳了下来。傅雪已经到了门前：“小姐我去把风。”她走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收拾这个烂摊子吧！”花花冲康桓知眨了眨眼睛。

　　康桓知拿出三颗药丸摆在桌子上：“毒药，每四十天发作一次，所以每四十天领一次解药。很痛苦，现在还有选择。”

　　夙幽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捡起一粒吞下：“女人的报复心理是很强的。我想去昌佑那边。”她收起平时蛊惑人心的笑容，摆出一脸的严肃与认真。

　　小芳伸出去的手却有点迟疑：“一次战争，我不想赔了性命……但是，我讨厌那些人！”然后捡起一粒，咽了咽口水，很是艰难地吞下了。

　　花花什么也没有说就吞下了药丸，她的目光有些散乱甚至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