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情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韦然依然极度吃惊。
雪地上淡淡的红尘蒸腾而起,在韦然的眼里分外妖艳。刚用残雪擦拭的脸,更有几分麻痒,一缕缕跳跃的兴奋袭来,韦然终于明白,那只在修者群中漫无目的穿行的鳞蝶,实在是阴险之极。
满山红遍,纪军从一处春树梢头飞起,本能指引他,继续在热情红色里不断寻觅。
迎风送来的温暖气息里,香艳的感觉是那么熟悉。纪军终于看见,不远处,一只白中带黑的巨大鳞蝶在疯狂扇动翅膀,双翅洒下银亮的鳞粉,阳光下明珠般点亮了无边的梦幻。
阳光下,两只鳞蝶终于相遇,在沃野里忘情伴舞。
嘴里嚼着满堂红的修者们也发现情况不对劲,瞪大眼睛,纷纷散开,看着场中纪军神奇地随着那只鳞蝶上下飞舞。
转眼十数息已过。
一人一蝶热舞愈急,仿佛天地就是一个巨大的舞池,任由驰骋。而且满脸酡红的师兄,眼里红光闪闪,笑容奇异,灵动的身姿甚至在低空中如鳞蝶般滑动。
那似醉似狂的舞步,根本就不是一个修者能做出来的!
韦然无奈摇摇头,多么不听话的孩子啊。
多好的舞伴!
梦幻和憧憬,越是美丽就越短暂,鲁克在心里叹息。
小半个时辰,鲁克累了,万能的太阳、无限的春光已经不能挽救他。
奔涌如大潮的激情缓缓褪去,那只美丽的鳞蝶突然振翅远走,空中滑行的曼妙令鲁克再也没有遗憾。
鳞目一直追赶着那身影,渐渐地,鲁克全部的希望消失在山岗的那一边。世界还原成黑白,再没有其他。也许,下一个春天,这无边的满堂红花里,还会有另外的无数邂逅在等待着的鳞蝶一族。
鲁克落地,鳞翅微微抽搐。这一生,值了。
纪军倒地,绵软的身体在雪地里微微颤抖,暴露在外的肢体,蒙上了一层银色的蝶粉,有黑有白,甚至有时幻化出淡红。
修者们无所谓,能看见师兄同一只鳞蝶在低空飞舞了小半个时辰,求之不得。而且,师兄这舞跳得,只有一个字:好!
韦然心里有点后悔。
跌落在面前的鳞蝶,神情平和而满足。尤其是微微抽搐的双翅上,不断幻化出一只只黑色鳞目。
鳞目里,没有鳞毒隐藏,只有满足而感激的神色。
韦然低头叹息,轻轻捧起鲁克,放在掌心。
果真如一片枯叶一样,一点分量也没了。想来是这只鳞蝶,真的把一生的积蓄都毫不迟疑地在小半个时辰里挥霍一空。
最后一丝念头,奇妙地在鲁克心里生出。
猛地一挣,两片鳞翅脱落,其中一片飞起,落在纪军手腕。另一片极力展开,一只巨大的鳞目红光一闪,牢牢印在鳞翅上,不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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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晟觉得气氛实在压抑。
整个一个上午,穆恒蹙着眉头,长思不语。韦然也只管捧着那只鳞翅呆呆发愣。
帐外热火朝天的修者,现在变成了只知训练的机器,这一者都毫无趣味。
“大人!咱们接下来上哪儿?要不……还是回雪朔城吧?”
韦然抬头,认真的轻轻一句:“未经报告,擅离职守三天,斩!”
“大人,我这不是奉了你的命令么!”许晟大惊。
“这我就不知道了。”韦然回头继续研究鳞翅。
“许晟,你有没附近的地图?”穆恒突然发问。
“没……,不过大人不用担心,最近的妖军至少也在千里之外。”
“韦师兄,这么说来,咱们有麻烦了。”穆恒似在自言自语。
“麻烦?”韦然疑惑:“来了些蜂蝶之类的小妖,穆师兄还在担心?”
“不!这两拨妖出现得极为奇怪。”穆恒认真地回道:“莫非……”
韦然沉思了许久,突然一拍大腿。
两辆快要散架的破车,被拉到韦然跟前。
韦然指着两车黑色石头,又从怀里掏出一颗:“牛兄,这两天你也看到我的厉害了。”
“这,到底是什么?”
梨庭充满血丝的牛眼,瞪得滚圆,半晌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不语。
韦然微微一笑,并不动怒。
“唉,真麻烦!只能再试一次。”
然后许晟就看见,奇怪的大人,站在雪地里,认认真真的把鞋袜都脱了,光着脚,静静站立。
严刑逼供许晟看见过,或者把敌人光着身子埋在雪里,冻上一天再逼供也可以理解。只是,大人真的……唉,怎么说呢?
许晟实在觉得大人靠虐待自己来引起敌人的同情,这个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想法仅仅一闪,那只疲倦的铁角牛妖突然猛地回头,牢牢盯着大人!牛眼里不可置信的神色,许晟看得明明白白。
奇异的景象同样震住了一大帮围观的修者。
大人的双脚,牢牢陷入雪地,只至没了膝盖。然后大人就面带迷人微笑,看着这只铁角牛妖。
一开始牛妖还不停喘着粗气,哞哞乱吼,嘴角白沫都胡乱纷飞!
可是大人的笑容越来越诡异,牛妖开始慢慢地低下头,粗大喘息也逐渐平和。只到后来,更有两颗斗大的泪珠不停地在眼眶里滚动。
大人轻轻将两脚从雪地里拔出,不紧不慢穿好鞋袜,然后走上前去,伸手擦拭牛妖眼角的泪珠。
随后,大人将这只蛮牛身上牢牢捆缚的精铁索解去,又轻轻地拍拍蛮牛头的巨大铁角,转身进帐。
梨庭伸手在破车里抓了一大把黑色石珠,仔细认真地放好,然后恭敬地朝大帐一鞠躬,大步西向走出冰澜谷。
“韦师兄?这里边的情形你不说清楚,我还真不敢跟着你混了!”穆恒在帐中嘿嘿笑道。
“也没什么,我只能赤着脚,才能听懂妖的话而已。习惯……习惯。”韦然眉开眼笑。
白术的‘万里风沙’,果真奇妙。本来韦然勉强一试,哪知这白术当时所传的,不仅是白象族的话语,竟连妖界通配的妖语也一并捎带。
接下来,韦然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双脚仿佛踏在妖界的至高巢穴上,发表着自己充满了幻想了宣言。
想起梨庭的表情,韦然心里更增添了一丝畅快。
这傻牛!
韦然在雪地里开始无止境的威胁。
做一辈子苦力!这厮不屑一顾。
修界盛行的牛角肉干!你的下场全是我手里……这厮依然一无所动,牛脑里一副勇往直前的执着。
好吧,韦然突然想到,修界一种十分强大的职业。
‘午夜’!
韦然仔细地叙说,语气轻描淡写,不时打量着梨庭强壮的身躯,脸上更是露出满意的神色。
于是,梨庭执迷在这两个强大的字眼中。许久,梨庭屈伏了,崩溃了,放弃了!
梨庭亲眼看到,岳阳大人帐下的鲁克大人,一身绝技,最后却沦陷在满堂红的无边春色里。
直到死时,鲁克大人依然没有醒悟,把毕生的修为,凝成两片蝶翅,白白便宜了些无耻的修者。
什么是‘午夜’?梨庭已经来不及仔细思考,只知道这笑兮兮的修者,嘴里说出的事情太过恐怖。不用想,这家伙的表情越平静,越自然,其中的阴谋必定越大!
‘午夜’……梨庭面前不断地显现出暗无天日的黑夜,索求无度的人类贵妇。自己枯老的身躯在子夜里疲倦不堪,瘦长四肢巍巍发抖,鞠躬尽瘁的生活永远没有尽头!
不就是带着这些石珠,去岳阳大人那儿带一句话么?
梨庭觉得,带着石珠离开冰澜谷,是上天赐予铁角牛妖族最后的怜悯,这个选择绝对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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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这块石珠就值得你放弃自己的原则?想想我们一起相依为命走过的困难吧……”韦然语声低沉,充满了感慨,带着一丝无奈的成熟。
“你一向是一个好妖,热情洋溢、乐于助人、诲人不倦。而且,你博大精深的知识,一直是我向往已久的。可以说,你是我探索整个妖界的指路明灯……”
“我们的眼光,不能局限于生意,你跟赤炎不同,他是个小人。而我们,我们是一个整体,是亲密无间的手足!你说对不?暂时的分歧,不能成为阻止你指点我愚昧的障碍!我们的思想,应该是自由的,是超越了一切存在的。让我们再来回顾一下……”
“停!”黑厮实在想休息了。这小子,整整轰炸了一个下午。
“好吧……我承认,除了牛郎,你现在的职业是我见过最为伟大的!你是一盏明灯,你的出现,彻底照亮了我漆黑的思想宇宙。感谢你……”黑厮说罢,丢过一颗果实。
“现在,让我过上黑夜和白天分明的生活。你给我滚出去!”
黑厮的黑果,韦然研究了不下千遍。
最后,八颗黑矅石珠,在地上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韦然突然灵光一闪!八风洞。
八风洞里,那个无定向传送阵,韦然记忆尤新。正是那个阵法,将韦然彻底地从无风山脉里赶了出来。
只是这个黑矅石珠阵,还是跟那八风洞里的惊鸿一瞥有所区别。
八百妖阵,韦然早已滚瓜烂熟,但这八颗石珠形成的阵势,韦然一无所知。
石珠附近,天地灵力开始扭曲,一个个黑色孔洞在韦然眼里清晰可鉴。
韦然用指甲轻轻挑起一片雪花,扔进阵中。雪花还未落地,阵中突然黑光闪亮耀眼,一瞬间雪花便消失不见。
韦然轻轻一拍脑袋,这应该是个传送!
只是,刚才消失的那片雪花现在在哪儿?
韦然看着满天的风雪,陷入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