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护静静看着面前修者，又一次在心里默默体会奇异的感觉。

这修者，修为有些模糊，连羊护竟然都有些看不太清。二十上下的年纪，似乎有些稚嫩，但嘻笑的表情下却隐藏着奸诈，赤裸裸眼神仿佛嘲笑地看着自己。

回想起刚才的纠缠，羊护处处中招，这年青人显然经验十分老到。修界怎么有这么奇异出彩的青年，而且还默默无闻？

“姓名。”羊护依然冷静，先问问，动手也不迟。

“告诉你也无防，在下无风山韦然。你们妖界有好多大人物认识我，包括妖王一类的。嘿嘿……”韦然依然笑嘻嘻，毫不避讳地直白，仿佛看透了羊护的内心。

羊护听后，思维飞转，一瞬间便闪过了无数关于无风山的认知，可惜一无所有。

但这名字，却有些熟悉！

脑中灵光一闪，羊护瞬间想起，赤焰山战事文告曾经送到自己这一支军队手中，妖王殷哭的印鉴在文告最后清晰指出，面对‘韦然’这个人必须要注意的事项。

这段特别注明其实也很简要：遇到这个人，只能活捉。再也没有其他选择。羊护当时还觉得奇怪，是什么人究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现在看来，这其中的神秘，不是自己可以揣测的。

“我是羊护。你师父是谁？”

话未说完，黑色轻雾在羊护周围升起，直扑羊护。

“不用这么正式，只是一场战斗而已，而且告诉你名字，是因为你也跑不了。”韦然吡牙阴森一笑。

羊护气极，这人明明白白地挑战，却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来！

黑雾来势极快，四面挤压，不断侵蚀羊护的立身空间。

谨慎地鼓起护身妖气，羊护后退稍稍小退了半步。视线虽然被黑雾渐渐遮挡，羊护却将妖识紧紧锁定黑舟。

过了数息，黑雾外边年轻修者似乎停手不动，反倒是驾着黑舟团团绕圈。羊护有一种直觉，尽管自己的目力无法穿透黑雾，但这黑雾对修者视线一定不构成防碍。

是时候，该真正地试探一下了。

羊护闭目，嘴里开始无声吟唱出神秘的音节。音节极有节奏，在羊护口里缓缓洒落，顿时片片乳白的脂形气雾，在羊护周身开始缓缓萦绕，如同流转的白练，轻盈而又安详。

黑雾一触白练，便即后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韦然又绕了几圈，万妖五煞黑雾将双瞳染得漆黑，毫无困难地监视羊护。乳白的匹练，一出现在韦然的视线，神海里的黑厮就一声轻咦。

“‘云山部’的膻香？有趣了……”

韦然很虚心，完全不计较黑厮的无端消失：“‘云山部’……什么是‘膻香’？”

“嗯，放心，这个对你没有威胁。‘膻香’敌不过你的煞雾……”黑厮从偶尔的兴趣里沉寂下来。

韦然放下心来，金色神识线状在指尖冒出，纤细极长地伸展，缓缓掺入黑色妖雾。阳光下，云阳形成的金色丝线格外明晰，进入黑雾后混为一体随即消失。

羊护的白练，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紧密，牢牢护住身躯。

吟唱陡然高昂，羊护的喉头，响亮的咕噜声，像极了沸水中的浮音，由低到高，渐渐开始奔腾。

白练飘逸的形状，瞬间一变，当空开始舞动，辗转灵活地一圈圈开始向外奔放扩展，突地将黑雾急速推开。

羊护稍稍减缓节奏，但声音的幅度反而更加高亢。

白练拓展了空间后，随着音节刹那变直，一线间冲出黑雾包围，反而裹向韦然。

白练速度奇快，韦然刚刚察觉，便被缠住上身。羊护的吟唱，钻入韦然耳朵，种种虔诚的感觉，顿时困扰了韦然的心神。

更令韦然惊奇的是，练身上一只只奇怪和符纹，雪花般密密闪动，隐隐约约，如扭曲的氤氲。

韦然却不知道，这便羊护的妖丹杀技‘太牢’！

白练稍稍松了些，有些暖暖的烘托着韦然的心神。符纹渐渐定格，渐渐组成一只只羊、牛、猪的形状。

在一处空旷虚无的空间里，比肩天地的巨大供案整齐地摆放，几案上方，模糊的一尊未名香炉悬浮。几案的气势，祭天祀地，带着古朴的气息朝韦然扑面而来。

韦然突然觉得有些顿困，昏昏欲睡。

身下异动开始，韦然强打精神，好奇地看着托住自己的白练。此时白练已经变成一只乳白的托盘，奇异的温暖托着韦然，向那巨大几案飞去。

潜意识里，韦然惊觉。这是什么地方？

不妙！

韦然回归清明，努力动了动身形，神海里，腥红巨木印记开始挣扎，便要从虚空挣脱。

空间一亮，雪白的羊护突然出现，轻轻的吟唱又在韦然耳边响起。

这些神而又奥的言语，如同纶音要旨，宏伟盛大，令韦然身心愉悦，困惑的情绪烟消云散。

韦然朝羊护轻轻地一笑，笑容充满感激，祥和的气氛在虚空里开始弥漫。

羊护的回应也是笑容。笑罢，神情变为淡淡的肃穆，弯腰朝头上香炉行了个奇怪的礼。

白练托盘，轻轻一震，便缓缓落向几案，浓冽的乳白焕发出馨香，令韦然如痴如醉。

穆恒带着一众修者，静静地坐在雪地上，仿佛看着一幕大戏。

居延有些紧张：“穆恒师兄，情形有些不妙啊！”

“别叫我穆恒师兄了，叫我大人！”穆恒垂下头，有些兴趣索然。

“大人他，大人他不动了……！”居延额头见汗。

“你的意思是，让我派你上去？”“哦，明白了，大人对你还是不错的……冰天雪地，温暖的帐蓬都跟你共享了。”穆恒的笑容诡异无比，嘴角挂着恶趣味。

“…………”居延面色通红，却无法发作，只得悻悻作罢。

穆恒突然站起，正色对众修者道：“这战事一结束，我们有大事要做！还有，你们都给我看好了，仔细看看大人是怎么战斗的！”

“一名修者，不但要有实力，更要有脑子，要比敌人更狡猾，更无耻！”穆恒点着自己的脑袋，来回踱步，细心解说。

“大人！快看……”居延猛地站起，指向半空。

穆恒抬头，便见羊护猛地闪身靠近韦然。羊护面带微笑，也不见丝毫动作，韦然便直挺挺地从黑舟上掉落，落叶般打着转儿朝地面直坠。

穆恒重新低头看向修者，恶狠狠地大吼道：“看见了吧？也不能像大人这般骄傲，都给我记着！”

韦然看着虚空的那只香炉，一种迫切的欲望支配了所有情绪。韦然急巴巴地，在托盘里开始剧烈挣扎。

羊护看着韦然，继续吟唱，只到虚空的香炉里袅袅焚香清烟浮现。数息后，韦然的挣扎渐渐平息，面色也逐渐祥和，终于虔诚的心扉，灿烂而又彻底地敞开。

羊护肃穆的神情更显得凝重，直起腰来，结束了高亢的吟唱。慈祥的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虚无，到达韦然的神海。

韦然在乳白的托盘上，悄悄地背过身。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瞳惬意地看向香炉。

同样身在虚空，羊护谨慎的保持着自己的虔诚。向‘云山部’的‘牡羊’神炉祭祀献祭，是羊护终极的使命。

修者的火红世界里，竟然十分宽广。

这是羊护潜意识的发出的感叹。但现在，羊护赞叹完后，便不再去深究。趁热打铁，羊护决定好好教化这修者的隐秘世界。

若要打动别人，必先感动自己。部落里无数个桀骜不驯的灵魂，都曾经被羊护在神炉前点化。只到今天，这些个孤傲的家伙，洗心革面，无不对羊护感恩戴德。

神海一荡，对面这修者走来，满面春风：“羊护大人，是您洗尽了我灵魂深处的污垢，是您让我认清了自身，是您用崇高点燃了我的迷惘……韦然多谢您提点。”

羊护瞬间听觉有些模糊，转而有些诧异，从来没有这种状况！

即使是在妖界，祭品在自己的‘太牢’里，也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这修者非但开口说话，说的更是羊护听得懂的妖语。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羊护不能置信。

“不要惊讶，”这修者张口轻笑：“来，我给您介绍一下修者的神海，在这里，您会有兴致见到更有趣的一些事情。”

修者说完，升上虚空，火红的身影开始泛白，再转深，最终定在金色上。

低头朝羊护一笑，修者的面容突然转换，羊护渐渐看清，这修者竟然变成了岳阳。

金色岳阳，开始燃烧，笑容在化成灰烬前，突地又变成修者。

绝对没有错！岳阳的‘焚空’，羊护绝对不会不识。

“羊护大人，我们出去吧！”修者有些倦怠，但不容分说，友好地拉过羊护的手，沿着羊护的目光形成的宽敞大道，重新回到虚空。

修者脸色更为苍白，看着空空如也的托盘，修者突然说道：“这里，祭祀着谁？”

“‘牡羊’神炉……”羊护不由解说。

“哦……多么神奇的献祭……真有些遗憾，祭品不见了……我们出去吧。”

突然，羊护有呐喊的欲望。

虚空里，似乎一张书页被羊护翻过，羊护亲眼看见欲望瞬间出现，山洪般冲破一切阻拦，在虚空里肆虐，然而这修者的表情，平静异常，竟似未见。

修者看着羊护的表情，颓然长叹，嘴里呢喃：“祭品……”

“不急，”羊护突然醒转，合上心里的书页，决然说道：“让我给你做个示范。”

修者眼神开始闪亮，浓郁的黑色，静谧安祥，充斥了虚空。

大人将要落地之处，便在修者们眼前。

修者们的心在快速跌落，甚至有人预知了大人跌在雪地上的疼痛，失望的情绪毒药似地扩散。

然而，接地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时间突然变成永恒，静止不动。大人黑色眼睛睁开，诡异一笑。

得意的笑容和轻眨的眼睑，是那么的熟悉。修者们醒悟过来，有人开始轰然叫好。

再看半空，羊护飞快地下降，抢到大人面前，神色担忧。

“羊护主持了无数祭祀，但没有一次如大人您这般自行承受痛苦。”羊护双目无光。

说罢，羊护从怀中取出一只紫色小瓶，放于雪地之上。

“羊护让贤，这便是‘牡羊’神炉。”

说罢，羊护重新飞上天空。

“唉，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韦然无奈摇头，黑色眼睛又开始闪亮。

果断拾起那神炉，韦然身形紧跟羊护，只到站在对面。

黑色眼瞳缓缓退色，韦然甩甩头，看着羊护。

神炉！羊护陡然清醒。

那修者慢条斯理，将黑舟踩在脚下，笑意盈盈看着羊护：“现在，决战再一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