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的办事手段还是很颇得江若离的心,第二天敬事房的牌子果然已被撤下,过得几日江若离仍是不太放心那副总管,惟恐被查出,因此便买通太医,上报皇后,告知身体虚弱之极,不能侍寝。皇后便命其好生待在宫里静养,无事不得外出,刚开始还有陆陆续续的来些人来琉璃宫里探望江若离,可面上仍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或者像曹才人这些专门来看笑话冷嘲热讽的人,江若离更是不多理会,只命忆昔她们好生招待着,自己寻个借口不见客,每次总能气得曹才人愤愤而归。时候一长,人也渐渐少了。琉璃宫一片萧条,偶尔来个馨妃派来的宫女问候,要不就是魏烟雪时不时带点东西来看一眼。好在江若离虽已不如刚入宫那般强劲的势头,可是堂堂安邑王的千金,内务府的供给也不敢怠慢,宫里的几个奴才也是安守本分并无异心,这清闲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心里总算是有点安慰,假如以后的日子便这么过下去倒也不错。看来这后宫中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的艰难。话说这些新晋的妃嫔们最得圣宠的便是那鸣城第一才女苏菁,侍寝一个月以来就已晋升为嫔,赐号“慧”,其次是左相二千金季佳婉,由季贵人晋升为小仪,封号“丽”,魏烟雪势头则不如她们,至今也只侍寝过一次。
这一日坐在院子里看着琴心和宫里的几个小宫女一块儿踢毽子,琴心踢得不好,时常输给梅儿,月婵是这三人里踢得最好的,看着她们嘻嘻笑笑地踢着毽子,偶尔传来琴心耍赖的声音,江若离也跟着众人咯咯笑。
“看来江贵人不如外头说的气虚体弱呢,本宫看倒是开心的很。”只见一身华丽宫装的馨妃搭着身旁宫女的手缓缓走进来,脸上似笑非笑。
众人脸色大变,不知道从不来这里的馨妃怎么会突然造访,江若离并着众人忙跪下,“参见馨妃娘娘。”
馨妃虚扶一下,笑道:“江贵人不必如此多礼。”
江若离起身命琴心将馨妃迎进正殿,端上茶水点心,这才坐下,笑道:“不知娘娘会来,失礼了。”
馨妃站起身来四处看看,然后转过头来笑道:“妹妹这里还真是冷清的紧啊。”
江若离黛眉微挑,敢情是来看笑话的?解释道:“臣妾久病不起,自是难得和姐妹们走动,今日一觉起来,方觉有些精神,便在院子里看看几个丫头们玩耍。”
馨妃一笑,“江贵人真是亲切随和,不过——”,馨妃故意顿了顿,看着江若离接着道,“太随和也不好,传了出去,倒是让人议论了。”
江若离心中忽然一动,从衣服里拿出班楚凌给的牌子,问道:“娘娘可识得这是什么?”
馨妃拿过手细细观祥,嘴里说道:“这倒是个好东西,像是个什么令牌?”
江若离接过令牌不禁有些失望,今日看馨妃的架子,是来提醒自己行事小心,还以为她会是班楚凌的人,因此才拿出令牌问她,哪知她并不认识此物,那馨妃今日这些话是有何目的?想再开口问问,见她一脸不知道,只得放弃,于是笑道:“只是王府的牌子。”
馨妃“噢”一声不再问,眼睛却定定看着江若离左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神情复杂地道:“想不到江贵人还带着这玉镯,倒叫本宫意外。”
江若离笑道:“娘娘如此厚礼,臣妾如何不识物,这羊脂白玉极是难得,更何况看着色泽和光滑打磨,显然是上等的羊脂白玉,臣妾甚是喜爱。”
馨妃微微一笑,赞道:“果然不愧是士族出身,娴媛郡主真是见多识广。”
江若离摇摇头道:“这后宫,只有一个江贵人,又何来娴媛郡主?”
馨妃点点头,笑道:“江贵人不但见多识广,而且还谨慎过人呢。”
江若离道:“在宫里,本就是步步谨慎,臣妾虽然是亲封的郡主,可是进得这宫里的人谁不是出身高贵的?臣妾不想拿这郡主的身份压着人,更何况,臣妾既是皇上妃嫔,就再也不是什么郡主了。”
馨妃起身,笑道:“江贵人这么蕙质兰心,想来在这无人问津的宫里,日子定不会难过。”
江若离知道馨妃是要告辞,便起身相送,走到门外,馨妃又淡淡道:“这宫里的人向来是攀高踩低,所仗的不过是圣上的几分宠爱,皇上宠你,众人便讨好你,皇上不宠你,众人便是对你落井下石,他日若江贵人有任何难事自可来找本宫,本宫断不会拒绝之外。”
江若离一时微有些感动,可又不明白何以馨妃如此对她好,毕竟她是个不得宠的妃子啊,然后淡笑道:“多谢娘娘。”
馨妃看看江若离,然后笑道:“本宫要告辞了,今日来只是想看看江贵人的身子情况,现在看贵人红光满面,本宫便也放心了。”
江若离又是一阵道谢,这才把馨妃送走,素凝便过来,犹豫道:“小主...不知这馨妃娘娘今日来是什么目的?”
江若离回到正间,喝一口茶,淡淡问:“你猜的是什么?”
素凝略略一想,沉吟道:“小主自进宫没有侍寝过,众人也不再愿意来这里,馨妃娘娘今日来,语气不像是来嘲讽的,因此奴婢也想不通。”
江若离缓缓点头,道:“馨妃从我一进宫,便开始刻意接近于我,既不像是拉拢我,又不是有所求,倒真是叫人难以揣测。”
素凝细心地给江若离换了杯热茶,江若离看看她,忽然笑问:“素凝进宫有多久了?”
素凝回道:“奴婢进宫已有四年了。”
江若离又问:“此前可曾侍奉过哪个主子?”
素凝摇摇头,道:“奴婢一直在司茶间侍奉秦姑姑,今年才调到这里侍奉小主。”
江若离“哦”,笑道:“我说这么聪明伶俐的丫头为何会分到我这里。”
素凝不明白江若离什么意思,脸上略有点惶恐,怯怯问道:“小主,奴婢...”
江若离合上青瓷茶盖,笑道:“好啦...瞧把你吓的,我自然知道你家底清白,我的意思是宫里那些主子可没我这么好的福气的了你这个懂事的丫头伺候。”
素凝不好意思地笑道:“能侍奉小主才是奴婢天大的福分。”
正说着话,只见彩儿通红着眼进来,看见江若离正坐着便猛地擦掉眼泪,低低福着身子道:“小主吉祥。”然后站在那里欲言又止,江若离眉头一蹙,开口问:“谁给你气受了?怎么红着个眼?”彩儿犹犹豫豫不肯说,素凝喝斥道:“小主在问你话,怎的这么不痛快?”彩儿神情委屈,咬唇对江若离道:“回小主的话,昨日里琴心姐说小主最爱吃桂花糕,正巧幽韵园里桂花开的好,奴婢便去园子里要采些桂花回来,哪知园子里正巧坐着曹才人她们,知道奴婢是琉璃宫的后便在那里说些...”,彩儿害怕的看了江若离一眼,不敢再说,江若离心里已料到曹才人定又是说那些个难听的话,脸上淡淡的神情,冷冷问:“说了什么?”彩儿吓得一个激灵,吞吞吐吐道:“曹才人说,你那个主子仗着自己是个郡主故作清高,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还不是连个封号也没有?皇上不宠爱便是再美也是要在这宫中凋零下去的,到最后如何个死法都不知道。”彩儿说到这慌的下跪,浑身抖个不停,江若离心里虽然恼怒,脸上仍是面无表情,直吓得素凝一并跪下道:“小主息怒。”江若离一抬手,道:“你们都退下吧,叫琴心一人进来便可。”素凝犹豫着,看看江若离铁青的脸色,恭敬道:“是”,拉着彩儿便退了出去。
琴心很快就进来,想来是素凝说了此事,是以琴心进来时脸色也甚是不好,但只静静地站在一旁,不似平常般嚷嚷的,少顷,江若离开口道:“你来说说,这曹才人是何时与咱们结的梁子?”
琴心默默想着,似乎没有什么头绪,看她摇摇头,江若离问:“曹才人娘家是什么官?”
琴心回道:“好像是一个什么知县的。”
江若离道:“垣城知县曹简斋。”
琴心笑道:“小姐真是谁的底儿都清楚呢。”
江若离白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这算是夸奖我还是讽刺我呢。”
琴心嘻笑道:“在奴婢心里,小姐一直都是神通广大。”
江若离笑道:“好了好了,你这张小嘴,越发甜了”,又接着说道,“想当初,曹简斋还是个工部侍郎呢,可惜让爹的门生吏部尚书游焕之参了一本,于是便被贬到垣城当了个知县,想来这也是曹才人为何总对我针锋相对恶意抵损的原因吧。”
琴心笑问:“那小姐想怎么办?”
江若离摇摇头,“随她去吧,这种人,在宫中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何必咱们亲自出手呢?”
琴心吐了吐舌头,笑道:“小姐一直都是胸有成竹,奴婢们从来就不担心小姐会吃亏。”
江若离无奈地一笑,这琴心向来是嘴甜,每次总能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天气渐渐冷起来了,进宫已三个月有余,自那次馨妃来了之后,这琉璃宫算是真正的冷清起来,宫里的人即便是在外头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也聪明地沉默,江若离是无所谓,仍旧是自己独乐乐。
今早起来便听见琴心她们叽叽喳喳,听声音像是很高兴,便唤了她进来,琴心和忆昔笑嘻嘻进来,道昨夜里下了大雪,江若离一听,也是高兴,忙命忆昔给穿戴整齐了便跑出去,只见整个琉璃宫全是雪茫茫一片,院子里的几株梅花更是红的鲜艳,心情异常的兴奋起来,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雪,冰得沁人,忆昔见状忙阻止,“小姐,使不得,您身子...”
江若离撇撇嘴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一点雪而已。”
忆昔低低道:“话不能这么说,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毒一直没发作,却更是要小心了。”
江若离一直没有告诉忆昔早在进宫前一晚便已毒发了,只是进宫三个月来一直再没有发作便也放着不说,现在忆昔提起,只能说道:“一点小事,用不着紧张的。”然后不理会她的紧张,拉着琴心一起堆起了雪人。
晚上由素凝伺候着沐浴,白日里玩了个痛快,此时全身松软泡在热水中,不觉得有些困乏,懒洋洋地让素凝和琴心扶起,躺在榻上迷糊着要入睡,不知睡了多时,白日里堆雪人嘻笑的情景清楚地在眼前扩散开了,白花花的雪天地渐渐地,渐渐地晕染成鲜红色,就连身旁的琴心开心地搂着那个雪人亦是滴着诡异的雪,琴心妖娆地笑着,眼里荡开丝丝死气,江若离噌地惊跳起来,急促地喘着气,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密汗,闭上眼似乎还能瞧见刚才的梦境,慌得睁开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待待一个人坐在榻上,心乱如麻,索性捡了件褂子披上,抱着琴一个人悄悄跃出琉璃宫,前几日在琉璃宫西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很小的亭子,几乎是没有人去那里。自己便施展轻功一路奔过去,天气虽冷,或许是自己体内本就有寒气,因此没有比别人感到更冷,天气正好,雪地上折射出的光恰好的做了引灯,行了不一会儿便到了亭子里,搁置好琴,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手颤颤地抚着琴弦,眼底掠过一丝绝望,低低说道:“我还能有多少个抚琴的日夜?”朝着城门的方向远远望去,又苦笑一番,幽幽自语:“言莫,今生不知何时再有相见之日,我时日已不多,只愿临死前再见到你,那时,我一定要大声的告知你我的心意,我不要怀憾而死...”。深呼口气,平定心情,信手弹起一曲《霜天晓角》: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默默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绝胜,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词曲哀怨,心情亦是惆怅,冷风吹的衣裙飘起,手已微微有些僵冷,仍是迎着风反复弹着曲子,泪水却一滴一滴落下来,嘴角沁出了血,江若离毫不理会,曲子辗转起伏,丝丝扣人心弦,心却越来越疼,音乐嘎然而止,终是狠狠喷出了一口鲜血!江若离身子扶在琴面上,喃喃道:“言莫...你如今身在何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还来不及擦掉嘴边的血,便已落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