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殿内, 赵美人用了午膳便倒头歇了一会儿, 醒来之后听眼线来报, 说皇帝在合欢殿大闹了一场, 她抿了口茶, 轻轻笑道：“果然是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 偷不如偷不着。那下贱坯子一定是在皇后宫里的时候，趁着万岁爷不察，自荐枕席, 教她成功了。嗬，可咱们这位爷是谁！他不是寻常人，事后咂摸出不对劲来, 必然打从心眼里不喜欢她。现在到手了更是可想而知, 她可不就和这宫里的草芥一样嘛，是个人都能上去踩上一脚。所幸的是, 她还怀着孩子, 只怕等孩子落地, 看她会是个什么收场！”<br> <br> 接着又用了一些糕点权做充饥, 便脱好了衣服在榻上躺着, 假装就寝。<br> <br> 果然, 没过多久，皇帝如期而至。<br> <br> 赵美人眯晞着惺忪的眼，见到那器宇轩昂的九五之尊正坐在床沿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她故作惊讶的‘啊呀’一声, 伸手撩起被衾拉到眼睛底下，朝着皇帝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娇嗔道：“陛下驾临披香殿怎么也不差人通报一声呢！臣妾正自歇息，没来得及接驾已是罪过，如今这番尊容，恐怕污了圣目，臣妾不依。”<br> <br> 皇帝嘴角单提，笑的颇有几分玩味，凑近了道：“你天生丽质，根本无须刻意雕饰。而且朕就喜欢看你这副手忙脚乱的模样，可爱的紧。”<br> <br> 赵美人羞红了脸，忙不迭的唤道：“芸舒，芸舒，你来！”<br> <br> 芸舒走到床榻前跪下，赵美人半真半假的埋怨道，“陛下驾到，你怎的也不唤醒我？！就由得我在陛下跟前这副尊容？！”说着，反过身去一扑，连着锦被一气蒙到了头顶，在被子里像条蠕虫一样扭来扭去的闹着。<br> <br> 皇帝笑道：“朕见你睡得香甜，实在不忍心叫醒你，如今你既要跟侍女撒气，还要对朕使小性子，朕也不依。”说着，挥手示意芸舒下去，芸舒垂着头出去之前，眼明手快的在香炉里加了一抹灰，随后朝赵美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皇帝伸手去拉赵美人的被子，两厢里扯来扯去的，倒还真有一番意趣，横竖赵美人一定扯不过皇上。<br> <br> 很快，皇上手上一用力，赵美人身上便只剩下一层薄若蝉翼的纱衣了，被子尽到了皇帝的掌握，赵美人的表演也把握的刚刚好，把香肩给‘不小心’露了出来，皇上欺身靠过去道：“今夜就留朕一晚吧，否则朕在未央宫里孤枕难免，你可忍心吗？！”<br> <br> 赵美人假惺惺的推了他一把道：“皇上不是已经有了心头好吗，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昨日黄花。”<br> <br> “你怎会是昨日黄花？”皇帝正色道，“还有你说的这些话，朕听不懂。”<br> <br> 赵美人觑皇帝的神色，拉起皇帝的手，皇帝便顺势爬上了床，赵美人伏在皇帝的怀里，盈盈美目半含着泪，却强自笑道：“臣妾听闻陛下有了子嗣，臣妾很是为陛下高兴，可是臣妾自承宠以来，已两年有余，却未能为陛下分忧，臣妾的心……”说着，哽咽起来，“臣妾的心里很难过。”<br> <br> 皇帝闻言霎时眸色千转，最后化为唇角的一株了然：“原来是吃醋了，那好说，朕以后不去合欢殿便是了。”<br> <br> 赵美人欢喜的双手绕住皇帝的脖子：“臣妾可没有那个意思，陛下当然是要兼顾后廷，让后廷的姐妹们个个皆能泽被天恩。”<br> <br> 皇帝敷衍的一笑，大拇指摩挲着赵美人露出的香肩，道：“夜深了……”<br> <br> 赵美人嘤咛一声，娇滴滴的唤道：“皇上~”<br> <br> 烛火霎那间熄灭了，时机也是正好，同时，披香殿里燃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淡的几乎闻不出来，但赵美人却已然在皇帝的怀里昏睡过去了，脸上还泛起了可疑的潮红。<br> <br> 皇帝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抹鄙薄的神色，自赵美人身上撑起来，愤懑的用手掀开纱帐，在床沿坐了一会儿，窗外皎皎的月光，照的他心底一片惨白——傅蕊乔竟然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唯唯诺诺的样子，只顾着伏低做小，这是存心要和他保持距离，她是还不愿意接受现实，不要做他的女人。<br> <br> 傅蕊乔……<br> <br> 他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百转千回的念了几千个日夜，真是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啊……<br> <br> 时来晚风，月渡东墙，他缓缓踱步至披香殿的落地窗前，望着外头的月色与摇曳的凤仙花，怅惘的想，这凤仙花又叫指甲花，宫里的许多女人拿来染指甲，不知可否也染眉心的花钿吗？尤其是那丫头额头圆润饱满，眉心宽阔，最适合这样的妆容，只可惜，从未见她扮过。<br> <br>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便推开了窗，大踏步走进了凤仙花的园圃里，脚下树木葳蕤，郁郁葱葱，他随时便便的走上一阵子，不知不觉竟出了披香殿。<br> <br> 再抬头一望，已是通到了内侍监的门外，他正欲原路返回，却听见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声，如被遗弃的小猫仔一般。<br> <br> 他没传人随侍候着，身旁不曾张有灯笼，便唯有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再定睛一望，原来是内侍监外头的地上丢了一张席子，照样子看，怕是哪个小太监死了，给直接丢了出来，但人又没死透，苟延残喘着吧。<br> <br> 从前读书的时候，太傅就说过他有些离经叛道，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因此也从没将他当做储君来培养，他自乐得逍遥。而今这份性情秉留下来，他想也不想，当即便伸手掀开那席子的一角，只见其中躺着的确然是个小太监，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太监，而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br> <br> 他忙将那邋遢孩子从席子里抱了起来，也不嫌脏，脚步飞快的回了披香殿。<br> <br> 适时海大寿都在廊下睡着了，芸舒也回到自己的榻上去，这是赵美人定下的规矩，但凡是遇到皇帝要她侍寝的日子，旁的不相干人等都须回避的远远地，除了皇上的近身太监。<br> <br> 四下里无人，皇帝正好叫醒了海大寿，海大寿‘蹭’的一跃而起，身姿矫健的，压根都看不出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br> <br> 皇帝道：“走，赶紧的，随朕去摘星楼。”<br> <br> 摘星楼是西六宫里皇帝最常用的一处暖阁，大部分没有女人陪的时候就在那里看书写字，且由于摘星楼的顶层角楼地方宽敞，他还能在那里找几个侍卫有事没事的比划一下，没想到今日能用来安置这个还不成器的小太监，倒是刚好。<br> <br> 海大寿一见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但他也不问，见皇帝蹙着眉焦急的样子，便道：“陛下，老奴还是去问内侍监拿些伤药来吧，照老奴来看，这孩子不过是刚做了净身礼，只是运气不好，感染了，若不及时上药，恐有性命之虞啊。”<br> <br> 皇帝看了那小孩儿的裤裆一眼，血从里面渗出来已经成了褐色，不悦道：“朕也以为如此。”<br> <br> “算了，你不必再去内侍监跑一趟了，朕这里有金创药，你拿过来给他用便是。”<br> <br> 海大寿‘哟呵’了一声，明知那孩子脑子烧的稀里糊涂，灵台不清，还是对着孩子嘀咕起来：“真是个有福的孩子，亏得我们陛下心善，才能给你小子用这么上好的伤药，你可当真要好起来呀，才不负了咱们陛下这滔天的洪恩。”说着，又对皇帝道，“陛下，接下去还是由老奴来接手吧，您身子矜贵，这些污秽腌臜的事您别沾手，老奴用项上人头跟您保证，一定把这孩子活蹦乱跳的送还给您。”<br> <br> 皇帝便把小太监留给了他，自己跑到摘星楼的外面去吹风。<br> <br>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原来是小孩儿醒了，正吃力的用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行到了他的身后，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他，一点儿也不怯。<br> <br> “没事了？”皇帝问。<br> <br> “还疼。”小孩儿用手指了指裤裆。<br> 又问，“哥哥，是你救得我？”<br> <br> 皇帝但笑不语。<br> <br> 小孩儿说：“里头的老公公说是您将我给捡了回来，否则我现在已去阎王老爷那里报道了，我娘说受人恩惠就要涌泉相报，我在这里给哥哥磕头了。”<br> <br> 皇帝看他模样挺精神，不似先前那般，便问：“你既有娘亲，怎地把你丢在宫里没人管？”<br> <br> 一说到这个，小孩儿的眼眶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水：“我爹好赌，一家一当都给他输个精光了，他嚷嚷着要把我娘卖到花筒子楼里去，我娘不从，他就动手打，狗剩儿又打不过爹爹，保护不了娘亲，我爹说只要我肯进宫当了太监，每个月拿俸银回去，就饶了我娘。”<br> <br> 皇帝的眼睑低垂，问道：“你叫狗剩儿？”<br> <br> “嗯。”小孩儿点头，“哥哥，你是个好心人，你有吃的吗？狗剩儿肚子饿了。”<br> <br> 皇帝微微笑，从屋里拿来了一盏马蹄糕，没几下就被小孩儿给吃个精光，连手指头都一根根的舔个没完。<br> <br> 皇帝问：“狗剩儿，不用急，以后还有的吃，慢点儿。”<br> <br> 狗剩儿冲他咧嘴一笑，正好可以看见大板牙少了一颗，皇帝不禁笑了出来，心情愉悦了稍许：“对了，你既然进了宫，不能以后都叫狗剩儿吧？”<br> <br> 狗剩儿眼珠子一转，都听人说宫里的太监流行认干爹，他也想认一个，以后好有人照应，不过既然已经开口叫了这个漂亮的人哥哥，总不能再改口叫‘爸’吧？于是胆肥道：“哥哥有什么好主意？”<br> <br> 皇帝摸着下巴：“就叫‘小福禄’吧，改明儿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你可愿意？”<br> <br> “自然愿意。狗剩儿谢过哥哥，哦不，小福禄谢过哥哥，不过好心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呢？小福禄总不能以后一直‘喂喂’的称呼您！”<br> <br> 皇帝单名一个巽字，八卦在东南，是个财位，也知道小福禄此刻是把他当成一个太监了，不由的，想起自己小时候和蕊乔的一桩趣事，便道：“人人都叫我‘小东南’，你就跟着他们唤我一声‘东南哥’吧。”<br> <br> “好嘞！”小福禄欢快的笑道，“东南哥。”<br> <br> 可旋即又落寞的低下头来，道：“东南哥，我有个事儿想问你，我在这宫里也没个认识的人，除了问你，不知道还能问谁。”<br> <br> “嗯，你说。”皇帝身材颀长，为了和小福禄对话，还特地蹲下来，此刻小福禄天真无邪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皇帝，道，“我来之前，听好多人讲当太监是可冤孽的一件事了，好人家绝不把儿子送进宫去当太监，因为这样一来，就要当一辈子的处男，可算是完蛋了！但我爹又说当太监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东南哥，你给我说说，到底啥是处.男？当处/男很不好吗？怎么当太监就一定是处@男呢？”<br> <br> 皇帝的嘴角抽了抽，扶额叹息道：“这个……跟你小孩儿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br> <br> 小福禄见他那么漂亮英伟的一个哥哥都在为身为处男而苦恼尴尬，想必处nan真的是一件很令人不齿的事，不免失落道：“唉，看来是完了，小福禄是铁定要当一辈子的处男了。”<br> <br> 皇帝靠在角楼的栏杆上，见他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居然在这点屁事而苦恼，实在是引人发噱，但转而又想：是啊，难道朕也要当一辈子的处nan吗？<br> <br> 这事儿还得找蕊乔解决一下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