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 日已西斜, 朝披香殿去, 便意味着今夜多半是要宿在那里了。<br> <br> 木槿和铃兰见状都觉得心底瓦凉瓦凉的, 等皇帝的人都走光了, 赶忙冲进殿里去, 两人拉着蕊乔好一通仔细的查看, 木槿一把撩起蕊乔的袖子,果见蕊乔的手腕上有一圈儿红痕,臂膀上还有一个大红印子, 明日该要蔓出一块淤青来了。铃兰则掰着蕊乔的脸左右翻看,还好。安然无恙。<br> <br> 两人吊住的心总算稍稍一松,铃兰不安的问道:“姑姑, 陛下没有打你吧?”<br> <br> 蕊乔看她们那紧张的样子, 心里宽慰,但又觉得好笑:“你们把陛下当什么人了?!他是不会动手打女人的。”<br> <br> 木槿扁着嘴道:“我们也不愿那么想, 可陛下发了那么大的火, 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 真替姑姑您担心。”<br> <br> “是呀。”铃兰附和道, “我们原以为姑姑这次入主合欢殿是一件好事, 心里头想姑姑可算苦尽甘来了!谁知道陛下对姑姑如此, 早知道……”她低头望着蕊乔的手臂,哽咽道,“早知道还不如不当这个娘娘呢!光面子上好看有什么用, 明明都是主子了, 却依旧过得跟奴婢似的,还不如奴婢呢,当奴婢好歹还有放出去的一天,您这厢里被套住了,可什么时候才能到头。”<br> <br> 蕊乔讪讪道:“苦海无涯,死方才能到头罢。”<br> <br> 铃兰自知失言,忙闭上嘴不言语了。<br> <br> 木槿越想越难受,道:“姑姑,您要是心里苦,您就说出来吧。”<br> <br> “别胡说八道。”蕊乔敛容正色道,“你们两个进宫也不久了,还不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嚒!要是被人听见了三一添做五,编排一通文章,够你们喝一壶的。”<br> <br> “是!”木槿和铃兰齐声应下。<br> <br> 但铃兰又委实担心将来的日子,朝木槿使眼色,木槿也不知当不当问,最后壮着胆子道:“姑姑,以后您可有什么打算嚒?”<br> <br> 蕊乔叹了口气,坦白说,皇帝走了,她真是一身轻松,干脆往地上一坐,下巴搁在膝上,道:“我也不知道,想不出个结果来,就不要想了吧,走一步算一步,有时候想的再好,老天爷不给你一条生路,想也是白想,倒害的自己心里受累。”<br> <br> 木槿半蹲半跪的在她跟前,道:“姑姑,奴婢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您看这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从今往后起,您就是咱们的正经的主子了。当然,您若是还当我和铃兰是姐妹的,我和铃兰还是一样跟着您,您也还是咱们的姑姑,不过换个叫法而已。就是求您别再自降身价了,这等于是把万岁爷也搭进去。万岁爷和咱们奴才能一样嘛!姑姑从前最懂得明哲保身,怎么这会子就想不通了呢?可知道现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合欢殿?一个个的,都等着瞧姑姑您的笑话,不为别的,就为了她们个个都身家显赫,却无所出,而姑姑您那么容易就怀上了!她们巴不得姑姑您赶紧没了这圣宠呢!有时候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姑姑不想上这条船也已经上了。图安稳计也好,求富贵荣华也好,姑姑都要趁早想明白。若是当真惹得天子震怒,咱们翻船淹死,别人拍手称快。实在是冤屈。”<br> <br> 铃兰‘嗯嗯’的直点头:“今日之前,铃兰也替姑姑高兴,羡慕姑姑能有当主子的一天,可眼下却觉得姑姑是真苦,想必万岁爷是嫌弃您的出身,连带着不喜您腹中的胎儿。”<br> <br> 蕊乔听了这话一时间哭笑不得,张了张口,又不知该怎么解释。<br> <br> 木槿不像铃兰那样气馁,道出不同的看法:“姑姑,这是槿儿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槿儿觉得陛下今天这样做,不单单是给您一个下马威,也是给咱们当奴才的一点教训,让奴才们不能小瞧了您去。槿儿也知道姑姑原先打算的是什么,槿儿也是这么想的,阖宫的宫女怕有一半以上都是这么想的,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的,不就是盼着能早日出宫和家人团聚?可是姑姑,不是槿儿要戳您的心窝子,您早就没有亲人了,就连您最亲的蔻珠到了最后关头都反过头来要害您,您真出了宫去,您能靠谁呢?”<br> <br> 木槿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令蕊乔顿时清醒过来,同时也无措起来:是啊,出了宫去,她还能靠谁呢?她在世上又有谁呢?<br> <br> 大伯不在了,父亲不在了,琴绘姐姐死了,就连蔻珠都被杖毙了,甚至她的乳娘当时也受了牵连,天大地大,她孑然一身!<br> <br> 要说这宫里,七年来她手里带出去的宫女也不在少数,芸字辈的,安字辈的,以及现在按着四季花儿取名的宫女,都是她亲手□□的,但再亲,都是隔了一层肚皮一层心的,和她并无血脉之缘。哪怕是皇后,对她颇多照拂的皇后,也不过是她尽心尽力巴结的一个靠山而已,说到底,她们与她都无甚干系。<br> <br> 要说有一天她当真出了宫,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放不下的,恐怕……还是只有那个当了皇帝的人。<br> <br> 因为那一年,倘若琴绘姐姐没有嫁给太子,三哥哥就不会反,琴绘姐姐和三哥哥会是一段上好的佳缘,泰王爷成了她的堂姐夫,皇上和她到今日也算得上是亲戚了。<br> <br> 不管往日里他们脾性有多不合,吵架打架的,归根结底,她还能唤他一声‘五哥’,出了事,他总会替她兜着。就像现在一样,要命的关头,妹妹来害她,救她的还是五哥。所以她今天这样给他没脸,并不是她不肯认命,一门心思的记挂着出宫,而是那个被她藏在心底的真正的傅蕊乔,还倔强的梗着脖子,要一分尊严——没错,是五哥出手救的她,然而这一切仅仅是出于他的姐姐傅琴绘的旧情,仅此而已,别无其他。<br> <br> 这么伤心的事实,令她的潜意识抗拒,让她不愿也不能承他的这份情。<br> <br> 想到这些,她的眼底溢出一些水光来,嗅了嗅鼻子道:“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br> <br> 铃兰和木槿乖顺的点头,看蕊乔在地上抱膝缩成一团的模样委实可怜,安慰道:“姑姑,那我们先出去了,您歇一会儿吧,有什么需要就喊我们,我们就在外头,地上湿气重,您还是坐榻上去好些。”<br> <br> 蕊乔用手捂着脸闷闷的‘嗯’了一声。<br>
